第11章 一对 痛失爱子的夫妇
        我在上海人家的饭桌前坐了下来。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我怯生生地望着满桌子的菜，心里有点紧张，同时又有点受宠如惊的感觉。大妈这时对我说：“侬覅拘束呀，此地就像自家屋里一样。”大伯问我说：“侬吃啤酒好［口伐］？”我摇头说：“我抽烟喝酒都不会。”阿姨笑着说：“真是个好小囡，格么吃饭吧。”

        阿姨替我盛了一碗饭，大妈替我舀了一碗排骨冬瓜汤。大妈把汤端到我面前后，连忙给我夹了一块红烧大排骨，其它的菜也夹了很多，把放在我面前的，那只盛小菜的碟子，一下子堆得冒了尖。

        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声说谢，大妈笑眯眯说：“侬吃呀，侬覅客气呀。”然后说道：“吃好饭，阿拉再慢慢谈。”我于是又说了声谢，然后端起饭碗，同他们一起吃了起来。

        大家吃完饭后，大妈和阿姨收拾好饭桌，然后去洗碗碟。大伯站在阳台上，一个人在默默地吸烟，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我这时打量一下屋子四周，这屋子像是个客厅，靠阳台的两边摆着电视柜和沙发，进门处摆放着餐桌和电冰箱，客厅两边各有一扇房门，我想应该是两间卧室。

        大妈和阿姨这时走了出来，一起在我跟前坐下来。她俩刚坐下，大妈突然泪流满面，哽咽着对我说：“小徐啊，侬心里一定老奇怪，为啥要请侬到此地来？让我现在就告诉侬。”说着她站起身来，打开了一扇房门，让我跟她进去，大伯和阿姨也跟在身后。

        里面的屋子，只有十来个平方米大小，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靠墙处是一张单人床和一排橱柜；靠窗处摆一张写字桌，上面放一台电脑，一台录音机，还有一盆文竹。我在惊愕的时候，大妈哭着对我说：“迭间房是阿拉阿宝格房间，伊十八岁辰光，刚刚读大一，想弗到会出车祸……”

        大妈伤心得再也说不下去了，这时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只照相框，照片上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他真的和我长得很像，只是比我多戴了副眼镜。我一下感到了惋惜和伤心，我知道上海人中像大伯和大妈这般年龄，家里基本上都是独生子女，唯一的爱子这么早离开人世，无疑是像天塌了一样。我默默地注视着青年大学生的遗像，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阿姨扶着大妈出了屋子，大家一起回到客厅里坐下，大妈仍是流泪不止，阿姨这时向我讲述自己外甥的事。

        阿姨说阿宝是全家人的骄傲，他从小读书聪明，而且十分懂事，高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大学。不幸的是在入学那年，他骑着父亲的电动车外出，在马路上被汽车撞了，送医院后没抢救过来，这是三年前发生的事。

        阿姨又说自从外甥出事后，姐姐长期无法摆脱丧子之痛，阿宝的房间，房里所有的东西，时至今日仍原样摆放着。当年在阿宝入殓的时候，姐姐亲手把一部手机，放入了儿子的衣袋里，那是阿宝十分珍爱的，父母送给他的上大学的礼物。姐姐每天早上起床后，头件事是走进儿子的房里，对着儿子的照片流眼泪，然后给儿子发一条短信。她相信儿子在天堂能收到她的信息，就这样连续发了三年。

        阿姨接着又说，那天收到我的回复后，姐姐真以为是儿子从天堂里发来的，可是姐夫不相信，说一定是别人发错的。可是第二天又收到了回复，她十分惊喜，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妹妹。

        阿姨停了一下说：“当时我也弗相信，以为阿姐是神经错乱了，我对伊讲，要是明朝再收到回信，侬干脆拨一只电话试试。”听到这里，我心底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我也是个心软的人，眼泪这时禁不住直流。

        阿姨在讲述的时候，大妈还不时插几句话，可是大伯一直闷声不响，脸上的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着。望着这对老夫妻头上渐生的白发，我不由从心底同情他俩，我对他俩说：“大伯、大妈：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要尽快从悲痛中摆脱出来，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大伯终于开口说：“小徐啊，侬真有爱心，我要谢谢侬。”他指着自己的妻子说：“自从倪子离开后，伊再也呒没笑过，迭天早上收到侬格短信，伊激动得笑了，迭几日伊心情也好了。”

        我回答他说：“我只不过是无意之举，当时以为是一个思念儿子的母亲发错了信息，我代她儿子回复一下。”大妈这时激动地说：“想弗到侬真像阿拉阿宝。”她说这话时，紧紧握着我的手，生怕我要逃走似的。

        我们正在交谈时，门外有人敲门，阿姨起身去开门，眨眼功夫从门外走进来五、六个大妈，领头的说：“阿宝阿姨：侬今朝也来啦？”阿姨回答说：“王主任：是格呀，听到介稀奇格事体，我今朝特为赶过来。”

        原来那个人是小区里的居委会主任，大妈这时站了起来，兴奋地对进来的人说：“大家来看呀，小徐搭阿拉阿宝像［口伐］？”她们一下都围了上来，显然她们已经知道所有的事，那个王主任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然后一拍手说：“像格呀，哪能介像啦！”其他几个人也都咂嘴说：“稀奇稀奇真稀奇，哪能有介稀奇格事体？”

        大妈这时絮絮叨叨，说起了前几天收到短信回复的事，身边的人显然已听她讲过不止一遍，但是仍然安静地听她讲。等到她讲完后，有个大妈说道：“老天爷开眼了，侬日日想倪子，天天发短信，老天爷也感动了。”另一个大妈说：“阿宝娘啊，往后侬覅老是眼泪水溚溚滴。侬要想开点，早辰头跟老公去公园里兜兜圈子，夜快头跟阿拉去跳跳广场舞，对自己身体也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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