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乡
        我的故乡有一座很大的汽水工厂。因为特产某种添加进碳酸饮料里的香草和果子，可乐公司直接向联合会缴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北半球盖一系列工厂，把可乐输送到全星系。而我们那的是最大的。

        工厂盖好的那天刚好是我生日。我就在工厂里长大，在管子和运输道中间玩做捉迷藏，每天看着蒸汽盖住天空，还有整天抱怨着衣服因此晾不干的母亲。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香草和果子都是工厂的副业罢了。工厂在向下挖矿，在造什么东西。这颗农业星球下面有矿实属偶然，又或者说长着香草和果子实属偶然，就算长着别的什么，也许也会有酿酒公司，糖果公司，或者根本跟食品不沾关系的公司来，我们也会照样的天天看着烟囱，尽管工厂可能生产的只是腌制品。工厂用大量的钱封住了大人们的嘴，而用近乎免费的可乐封住了小孩子的嘴。我爱喝可乐，几毛钱能买到的饮料哪个小孩不喜欢。不过每次喝的时候，父亲总用忧心忡忡的目光看着瓶子，我总以为他是想着喝可乐是小孩子的权利，才这样忧愁。

        然而他总说：“这样下去，以后会怎么样啊。”

        他说完就盯着工厂的烟囱看，自己也抽着烟。

        所以我的童年是在这两个烟囱之间度过的。

        陈是32号工厂车间老大的女儿。我父亲就在这个车间上班。小时候我就是跟着她，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在车间里面，管道里面玩。在车间里晃悠，我们几个轻车熟路。看守的张大爷也对我们很亲切，因为张大爷的儿子孙子住在别的星球，离这里很远，我们经常陪他，听他讲他沿着银河轨道开运输船的事情。他还给送我们一人一张照片，是一张延时拍摄的星轨图。那是张大爷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拍的。他总跟我们说，从中间往上数610圈，在那边上的边上，他就在那里开着飞船，沿着那里去往一个个星球。

        那张图真的很漂亮。我总想着银河其实是一棵大大的树，那一圈圈的是它的年轮。

        张大爷也跟其他大人一样，总对着天空叹气，说什么大气之类的话，总之就是为看不到星星而感到惋惜。我从前从来没见过星星，但是那一圈圈的星轨，一直在我脑子里旋转。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瞎扯，张大爷只当过卫星的维修工人，也没有什么沿着星轨的飞行道路，所有轨道规划都根据联合会规划的相位门还有各种行星引力规划的。他和他的儿子都是这个小小的农业行星出身，只不过他的儿子读了书，去了别的星球工作。也没人知道他儿子在做什么，连张大爷都不清楚，只是他儿子每几个月会寄来生活费给张大爷，据说是一笔还不小的钱。然而张大爷仍然住在他小小的公寓里，每天早上坐在车间门口，抽着烟，穿着一样的衣服，在他失踪之前从来没变过。

        有一天陈跟我们说，她发现了秘密通道。她看到了她父亲走过的几个机关门，似乎能通往工厂更深的地方。我们几个偷偷进去了，结果那门要扫描瞳孔，警报声差点没把我们原地送走。

        于是，我被打了一顿，还被带去陈她老爸的办公室。她爸坐在关掉的台灯后面，我低着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倒是瞥见陈站在桌子边上，不出声的掉眼泪。那时候我抬起头来了，大声喊了一句：“是我带进去的！”也没想自己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怎么进去的，就喊了出来。陈她就算跌倒也不哭，第一次见到她哭还是挺稀奇的。红着眼睛，眉毛似乎因为泪水变得很长......但是，看了好一会后，我觉得我更喜欢她笑的样子。

        之后，我又被打了好几次，不过陈的父亲也没有为难我们，只是我们再也进不去工厂里玩了，原来对我们很好的张大爷不见了，换了两个很凶的警卫大叔天天在里边外边巡逻。我也很久很久也没见到陈。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跟大朱还有小黄，之前一起在工厂里玩的家伙，一起在工厂宿舍后院里鬼混。偶尔我会想起来张大爷。我想着他也许是去儿子孙子旁边去了，也许是在那一圈一圈的年轮上航行。想到这我就看看那照片。然而张大爷的空空的公寓旁的邮箱却随着时间塞的满满。是他儿子打过来的生活费。没有人去偷拿那些钱。张大爷楼下的公寓管理员大妈每隔一段时间就用自己钥匙打开张大爷的门，帮他把那些钱放好在房间里。于是我慢慢就知道了怎么回事。我难过了很久。房间已经空了，可大妈还是留着那间房子。毕竟我们这儿十几年也没有其他人搬进来。不过很久的很久，张大爷也再没有回来。

        后来再见到陈，是工厂开的学校开学了。貌似是有人给联合会的商业组织通报的事得到反馈了，说是工厂过于苛刻我们的生活，连学校用地都拿来盖工厂。然而，这是工厂刚盖好之前就送去的通报。父亲对母亲说，是工厂在被联合会施压，意思当时我没听明白，现在想想，大概是工厂得到的利润没给够联合会，或者是联合会想要更多吧。总而言之，我的学校生涯开始了。看到陈的那一天，我觉得好像昨天都在做梦一样，时间过得飞快。

        不过我再没胆子跟她讲话。不是因为害怕她父亲，而是我总忍不住盯着她看。她每次看向我我都下意识的转过头。不过有一次转头慢了，被她瞪着了，我也就怔怔的看着她，然后她突然对我笑了。

        我脸那时候肯定很红。

        我开始偶尔找她说话，开开玩笑，偶尔还盯着她后脑勺看。她梳着马尾，上课有时候会玩玩头发，我就看着她手指一圈一圈的转。后来换位子她搬到了我前桌，趁她不注意，我会偷偷抓着她的头发尾巴。她貌似从来没发现过。

        工厂仍然一天不停的轰鸣，我的日子也这样一天天过着。

        我不知道有一天工厂再也不冒烟了，我所知道的世界，也会开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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