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兴元年 乱 之六
        虽说生活环境是艰苦些，可花隐这小姑娘却不负她爹娘的期望，一天比一天结实，眼看着就要到满月的大日子了。钱茵茵又一次惆怅起来：“华哥哥，我没有婚礼了，如今孩儿连个弥月都摆不了……”她揉皱了花隐的尿布，随身带的玫瑰口脂，香味也淡了许多。

        就在外间的厨房里，林字华将刚买回来的鸡蛋放到水里搓洗，安慰她：“娘子，为夫答应你，等回去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补什么！”

        钱茵茵摇摇头：“眼下嘛……”

        “我今日去离城的集市采买，看见那老荆家的铺子又开起来了。”林字华小心地把鸡蛋从水里捞起来，放到注水的大锅里。

        “荆门蟹肉煲吗？”钱茵茵颇有些惊讶。花隐没睡，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她娘亲的黑眼圈。

        “对呀！小时候你很喜欢吃，我还记得呢。要不闺女满月那天我给你订一个去？”

        “那你得给我请个大夫先看看，我娘说螃蟹性寒，我这生完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呢。”她嘟起嘴，可仍绕不开这个话题，“为什么前些年老荆家关门了？”

        “有那么些年欢河改道，老荆家他们养螃蟹的那湖都变死水了，还连年干旱，螃蟹逃了些，余下的都死了。”林字华给炉膛里塞了火柴，盖上锅盖，看着熊熊的火在灶里噼啪燃起来，“他们当年找人挖了那个大湖，引的是欢河的活水，里头的活物多，把那河蟹和塘蟹都喂得肥肥的，自然是这行当里的头一个。”

        “嗯，所以说，风水轮流转，谁也说不上。”钱茵茵想了想，又撒娇似的央求他，“他们家除了蟹肉，虾头汤也煮得好，华哥哥，要是大夫说不行，你就给我打点汤泡饭！”

        林字华自然是事事应承，又看看乖巧的女儿，笑着叹口气：“我如今是养了两个闺女才是。你看隐儿长大了，到底是谁来照顾谁呢。”说完了，他又将锅移开了火，放上了另一锅猪蹄，然后用火钳子拨了拨，让火温和些，这焖猪蹄还需用文火。“我待会儿去请大夫，完事儿了就去老荆家。外头雪停了，可是更冷，你们娘俩儿盖紧些。”说完，他就出去破旧的院子里杀鸡了。

        隐在一处雷声看了薛进一眼，摇头：“公子如今连产妇的护理都得心应手了，老侯爷是该欣慰呢，还是忧愁呢？”

        薛进面色如常：“自然是欣慰。姐夫你对家里头的事情总做甩手掌柜，我姐姐一年到头操持家中细物不说，还替你打点关系，你如今顺风顺水，又怎么能明白个中秘辛呢。”

        雷声与他这个小舅子各为两位侯爷的心腹侍卫，又是郎舅，可聚到一起总是惯打嘴皮子架。皆因薛家从前也是官宦之家，薛进的姐姐嫁给雷声算是低嫁。雷声这人心虽善良，可却是粗人一个，不太懂得怜香惜玉，薛进很是不忿。

        “莫多说了，”雷声乜斜了他一眼，“速去寻个大夫，再去老荆家的门店打点一下。”

        薛进翻了个白眼：“我自然是晓得，我家小姐的大事，用你提醒吗？”说完，他翻身离去。

        前文提到，因着京都紧张的关系，这小木屋建在了隐山的北坡，离着都城有了些距离。北坡之下就是祁国第二大城市——离城。薛进沿着大路下去，现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大夫，交代下，然后就直穿过村子，入了离城。

        荆门蟹肉煲那一幢酒楼就在城中心的主干道上，毗邻的一家，便也是祁国四大商户之一得钱家庄。这钱家庄听起来气派，可这实际卖的却是猪肉，因为自家有养猪场，饲养方法属祖传，出来的“钱家猪”都是膘肥体壮肉嫩，肉里还带有一股特殊的荷花香味，别家猪肉铺是无论如何学不来的。又兼曾给微服私巡的祁王进献过一道据传是味道出神入化的“黄金猪头肉”，其江湖地位一跃升至同行中榜首，而这道做法独特的猪头肉更成为朝廷贡品。但今日不说它家，因为钱家小姐对猪肉的油腻并不感冒。薛进只瞄了一眼钱家庄那漆成金黄色的两扇大门，就转身进了老荆家。

        老荆家别看是个专做河鲜生意的，可老板荆信可是个文化人。别家有挂“蒸蒸日上”招牌的，雅一些的弄个谁也看不懂的饕餮呲牙咧嘴地镇在大堂；可荆老板却请了当朝雅士老李大学士题字——吐纳山河——用了黑匾金字，醒目地挂在了招牌的位置。旁的人问：“老荆，你写的啥呀？你又不做宰相。”老荆笑着摇摇头：“你看那螃蟹嘛，横着八条老腿，不是逛遍山河么，嘴巴还老吐白泡泡，这世事不就在它这一纳一吐之间么！”别人又笑了：“那你该叫山河纳吐！”老荆伸着个指头点点：“我不弄这些玄虚，我老荆家要的就是这种气派！我还要写个‘海纳百川’挂在里头呢。”看热闹的人说了：“那便俗了。”他一瞪眼：“吃喝拉撒哪个不俗！嫌俗气别来我老荆家。”“你就得瑟吧！你看看哪日欢河再改道，你还做不做得成祁国四大家。”多事的人又吐槽。老荆这次不说话了，挥挥手意思送客。

        薛进走进老荆家的时候，荆信进了里头验货去，他那四岁的儿子荆盛正坐在离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旁边站着个丫鬟，陪他逗玩着眼前的琉璃鱼缸中的一尾小鱼。

        那丫鬟虽是专职伺候少爷，见了客人进来，也颇有眼色地凑前，唤一声：“客官，是买蟹还是用饭？”不等薛进回答，她又转向柜台的方向叫道：“哎，有客人来了，别怠慢！”

        薛进点点头，冲那掌柜副手说道：“我家少爷这两日会来订蟹肉煲，这是订金，你们挑黄油蟹，多下姜葱，另外配红枣桂圆瘦肉汤，就说是送的。届时只需将余款告知少爷便可。”那副手迟疑了一下，薛进又将有钱挥侯府的令牌虚晃了一下，叫他看不真切，他低声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也无需我多交代了。又不是亏本生意。”那副手赶紧点头，收了银子，写下字据递与他。薛进收好了收据，回头见荆盛正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他笑了笑：“这小少爷长得甚是好看。”丫鬟点头，正要附和一二，荆盛却沉实地接话了：“钱挥侯府还跑这么远来买吃的。”他的声音不太大，薛进却吃了一惊，方才他也只是动作迅速地一晃，不想旁边这个小儿却瞧得自己。幸好也不是什么很机要的东西。他的表情软了软，点头：“你们家的东西好吃，我们老爷喜欢呗。”荆盛不再回答，继续趴在桌上，十分无趣地用一根水草撩着小鱼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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