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夜郎公主
        去周家屋的山路上，杂草越来越深，不是乡长用柴刀前面砍路，几乎是迷失在山里的感觉，旅游项目考察听起来很潇洒，实际上一走几个小时，又累又渴几身大汗，听说还要翻个山凹，再下一个窝凼才到，大家就一屁股一坐下来要休息，谁见谁都无精打彩，队伍只好歇息。雍导不坐，他说坐下来就不想走了，还叫我们都不要坐，行军要一鼓作气，没人接茬，他一个人在山里四处走走看看。

        山中有了玲铛声、又有了羊叫声，雍导钻回路上时，身后跟了几只白羊，山中的羊不怕生，有时还走到身边用鼻子闻闻这闻闻那，像只狗儿挺好打堆的。“顺手牵羊”大家异口同声说出，然后开始议论羊是哪家放的，离家走了多远，会不会在山里放丢，晚上是自己找路回去，还是有人来牵，山里头该有吃羊的动物吧。雍导的话题不一样，他问羊为什么会跟我们走，过上一个山弯时他就注意到这几只羊，由两只大羊带领着，小羊有四五只。周总工说这问题没想过，问雍导又有什么花招。雍导说：这可是知识，不信撒泡尿就知道了，刚才我又证实了一次，千真万确。

        迷底是羊需要尿液中的盐分，尿洒在杂草上，羊会用舌头去舔，我们吃盐容易，对羊来说就不容易了，虽然它有主人，但没有语言，谁会想得到它们与人一样，也有对盐分的需求，一年四季都在荒山野岭中，在哪里去找盐，这几泡尿，对它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几里路，十几里远甚至更远也会尾追来的。正说得热闹，一个去撒尿的人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说林子里有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有人瞎猜是猎人，有人怀疑是动物，乡长不以为然的说：不伤人就没事。天色渐黑，大家认为还是走，早到目的地更放心。

        第二天下起小雨，山上是雾，地上是泥，虽说已进五月，在海拔1200米的山上，时令来得要迟一些，遇到这阴雨天，仍是僵脚僵手，带的衣服不多，就挤在堂屋火塘四周，围坐一起烤火聊天，环境考察只好停工。周总工说改善伙食，镐劳一下几天来的辛苦。问住户周老汉，要买他家喂的鸡，周老汉老婆说，她家是喂的生蛋母鸡，给城里孙子的，赶场天儿子和媳妇就要回来拿走，问我们要不要吃羊肉，坡下周二狗家养得有羊，去买一只可吃好几顿。周老汉向坡下一阵周二狗的叫喊，不一会儿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牵了一头羊来了，周总工说好全羊价三百块钱，男人应了，马上就在院子里忙开，不一会皮也刮了，头也切了，内脏也清理完了，周总工一看羊肉都有几十斤，哪里吃得完，说只要肉，其余奖给放羊的人，男人一脸烂笑，收了钱，拿起羊杂碎回家了。走后雍导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不好，眉头锁在太紧，两只小眼睛像老鹰一样闪贼光。雍导像一位资深的老导演，有根有据的分析起人物来，指着门外的方向说，旧式农村这种人是个打老婆的狠角，大家同意这个概括。

        这时大家才发现，在男人身边跑来跑去打下手的，还有一个叫柴娃的小娃儿，被一身不合体的大衣裤包裹着，头发蓬乱遮了一半黑黝黝的脸，做事动作还灵敏，就是人太细小，很不引人注意，却依偎在周家大门上，死死盯着大家。周老汉老婆说，这柴娃才是放羊的，要柴娃不走，去厨房帮忙烧火洗菜，说一会留下来啃羊排骨。

        等吃饭还有时间，柴娃总喜欢溜出厨房，依在门边看大家，随便问什么都不回答，像没有听懂，又像找不到答案，一幅陌生样，没有表情，只有两个黑眼球，深藏在鸡窝似的头发下面乌黑发亮。大家说山里的娃儿见识少，要看就让看吧，闲猜柴娃有几岁，读书没有，怀疑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附近根本没有村小，乡长应该最清楚，他不参加我们谈话，去一边慢条斯理的卷自己的叶子烟。

        雍导第一次端大水盅去厨房渗茶水回来，神秘的披露一件事：周老汉老婆说，柴娃是女娃儿！

        啊！大家很是一惊，想想昨天大山中那个闪身不见的黑影，如果遇上动物她怎么对付，离家很远，求救都没人听得见，她一个人独来独去，这是个可怕的环境呀。应该给她父母建议，放羊是小事，柴娃的安全才是第一重要的，毕竟是个女娃娃嘛。

        雍导第二次端大水盅去厨房渗茶水回来，严肃的披露又一件事：周老汉老婆说，柴娃有14岁了！

        啊！这么矮这么小！只有城里五六岁小孩高度，有说90工分高，有说80工分高，大家最集中的问题，怎么会没有上学呢，不是全国城乡九年义务教育吗？乡长逃不掉了，被拉进来摊牌。乡长说：柴娃和她妈都是贵州逃难来的，当年饿得都要死了，被周二狗两兄弟在山里碰到，只有捡回来救人命，这边也穷但有饭吃，贵州是死活不回，两兄弟嘛，兄长为大，就当了哥哥的老婆，第二年女人悄悄回去过一次，把她娃儿偷回来了，就是这个柴娃，那就是说，这女人认定要在这里安心过一辈了，农村上办不起酒席，山里头也没人来，告不告诉人都无所谓……最近的村小嘛，在山下，垭口上看得到，走路弯来弯去得有二十里远，柴娃呢确实太小，我们走二个小时，她走三个钟头可能都到不了，我们也想过办法，柴娃没人听过她开口讲话，当然不是聋子哑巴，我怀疑是乡音不对，她那个妈我也从来没听懂过一句话，可能还不是贵州靠重庆这边的人，你们莫看柴娃个个小，身上有力气，脾气也大，从不听人说的，她就喜欢在山里钻，我说错没有啊，柴娃……

        这并不是大家想要的答案，很有点不尽兴，雍导把柴娃带到厨房，舀了一盆水，拿出自带的香皂和毛巾给她洗了脸，又把乱蓬蓬的头发梳整齐了，挽到头顶上了，当再次带到大家面前时，每个人都惊呆了，柴娃是个非常漂亮女孩！除了黑炯炯的眼睛以外，还有毕直的鼻子，宽阔的前额，小巧的嘴唇，叫个柴妹才对。雍导用剃须刀盒子上的镜子，照给柴娃看，连柴娃自己都会陌生这张脸。雍导突然心生一计，兴奋地告诉大家：我们不是在创作夜郎公主吗？这就是一个上天赐给我们的真正的夜郎公主，血脉来自贵州偏远的山区，古夜郎国的所在地，公主也有少年公主，儿童公主，个子小就解决了。

        花冠、白色公主裙、金色的马车、举旗的仪仗队、吹铜号的鼓乐手、跳竹竿舞的女子方队、夜郎武士的大刀军阵，从广场巡游过来，上百人的各族部落朝拜团队齐声颂唱夜郎国长安赋……说得兴奋之时，索性站到堂屋的中间，挥动起双手，畴著满志的高调宣讲起来，扬起左边是高潮，击打右边是重点，大家被雍导沉浸式构建出的夜郎王国深深吸引。

        雍导第三次端大水盅去厨房渗茶水回来，不安的披露一件事：周老汉老婆说，柴娃妈是个疯子！还说，周二狗的哥哥有严重智障病症，周二狗两兄弟是共聚一妻，实际上是周二狗在睡这个女人。大家想起了牵羊杀羊的那个男人，没啥话，有力气，三下两下就把一只羊卸成几大块，那狠劲已有见识。还说，周二狗家穷得只有一间房、一个灶、一张桌、一张床，周二狗还喜欢喝酒，还喜欢到镇上打牌输钱！

        啊！大家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僵在那里停住呼吸了……看着眼前梳洗一新重见天日的柴娃，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大家心里有一个阴影挥之不去，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女娃，四个人一张床，怎么睡，女人要应付两个壮汉，女娃放在哪里呢。不可能视为不存在，既然有饭吃知道饿不死人，会把自己的女娃偷偷抱回来，说明她是清醒的，至少在活命生存这种大事上她不疯，那么她就一定能保护好女儿。但毕竟只有一张床，要挤下4个人啊！

        每个人都在心里画图，一张床的四个位，怎么放都没有一个安全的铺位，问题的严重性，不是只担心一天，而是己经这样过了风雨飘摇的十多年。睡梦中的事情，谁又是清醒的呢，谁又能规定在什么时候必须是克制的呢，一切不是就像大家看到的，没有话，很有劲，几下就把活羊大卸几块，把事办了……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早知是这样一个家，还不如让柴娃躲进那个肮脏肭蹋的世界里，14岁的女娃娃，喜欢看自己，知道了自己好看，这是很危险的。接下来几天，柴娃一有空就跑来，还是依着门看我们，大家有意避开再提夜郎公主的事，一听到山下有女人喊叫声，就紧张，就想到一只男人的拳头落在疯女人身上，旁边还有一个智障男人傻傻的看着无动于衷，那个疯女人要在两个纠缠不清的男人中周旋，能不疯吗，又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吗，都觉得这山旮旯那一天就要出事。

        回去的车上，雍导和我坐在一起，他思考良久说了这么一个想法：在城里帮忙找一个可靠的有爱心的家庭，让柴娃来学做小保姆，离开那个家行不行？周总工第一个反对，说培养卫生习惯就不容易，抽水马桶柴娃见都没见过。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有的说要从认钱开始学，有的说得从认路回家、走人行道、过斑马线开始带起。有的认为先要改口音，说话听不懂没法交流。什么洗衣机、煤气炉、榨果机、扫地机等，全套设备过一遍起码也得学半年。还必须学会认字，会看说明书。还要学会打电话、用手机、开电脑、认钥匙、开房门。烧菜就更麻烦啦，光是盐就有精盐，典盐，普通盐，食用盐，海盐，井盐……说者急忙捂嘴，想起雍导讲的羊追人求盐的事，是不敢想的惨状。柴娃进城，完全是一道歌德巴赫猜想级别的难题，想都不敢想。

        越往下聊越是沉闷，雍导更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泄气。我开导他，天生一人，必有一命，老天会照看柴娃的。雍导还是闷闷不语，下车分手时，轻声在我耳边说：离开周家屋，我搜干了身上所有的钱，装在柴娃的衣服包包里了，该不会被周二狗搜去打牌吧，是不是又做错了呢！

        雍导是好心，但效果未必好。我给乡长打了个电话，请他抽空关注一下柴娃，周总工说没用，乡长是尊称，年龄到点当调研员退居二线了，说话不管用。不过周总工同意，下次去周家屋，策划和规划都增加一个女性专家，与柴娃说起话来，比我们男人方便一些，也可以近距离的接近一下疯女人，我赶快把这个信息转告雍导。

        这一天，是我见到雍导做策划以来，最不爽朗的一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