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 / 2)
        他二人进到门内，沿着石子路蹑手蹑脚往前行，来到一座房舍之前，趴在窗子上也看不清里面是些什么，又隐约觉着从屋后有些光亮传来，绕过房舍，果见后面的屋舍里闪烁着烛光。二人轻声来到近前，却听屋内隐约传来一个男子的哽咽声。他们趴在门缝往里瞧，见一中年男子正跪在地上，说道：“大哥大嫂，都十年了，这十年我好想你们啊！少翁白雁都长大了，明天就是他们俩的婚期，你们还说，等他俩成婚时，要喝我留在地窖的女儿红呢。嫂嫂还说，等白雁大婚时，要亲自替她梳头。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是那么好。若是你和嫂嫂都在，该有多好啊！明天我就带他们俩来祭拜你们！都怪我当初太冲动，是我害死了你们啊！大哥大嫂，我当初太愚蠢了。误信人言……”

        男孩在门外听到此处，啪的推门进到屋内，女孩也跟了进来。男孩哭着喊道：“郭叔叔，你前几日跟我说，我不姓郭，我姓梅，我的父亲叫梅长翁，我的母亲叫张晓莲，如今你这牌位上供奉的便是他们二人，你刚刚又说你害死了我爹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跪在地上之人正是刚才林荫路上的男子，他站起身，回头看着两个孩子，脸色十分苍白，女孩也哭道：“爹爹，伯父伯母莫不是真的是你害死的？”

        男子将手背到身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看来这就是天意啊。也罢，这件事憋在我心里我也难受，就跟你们说了吧。”

        “十几年前，我和你父亲便已相识，他在江湖上名号极响，人称梅花剑客梅长翁，而我虽然是无名之辈，你父亲却喜我重义豪爽。我们俩分外投缘，甚至在此各盖了一间庄园，咱们园子东面的园子，就是你父母生前住的地方，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俩每天都在一起，无话不谈，有时讨论诗词，有时切磋武艺，有时一起去经营些买卖。我的武功跟他相比，差了许多。可是，他是大宋朝的人，而我却是西夏的人，我从西夏过来，表面上是做贸易，实际上是打探大宋朝的机密。就这样，我在宋国呆了近十年，有时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西夏的人了，可我还是兢兢业业，到处搜索着大宋的消息。但是待你生下来后不久，一切全变了，他把你先是托付给我，随后就再也不同我来往，并且叮嘱我也不要到他的府上，我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何，却还是照做了。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你的父亲知道了我的身份，并且派人去了开封，准备将我的身份上报朝廷。我当时就慌了。我虽对生死早已看破，只是，只是朝廷里还有一人，那是我的恩人，假若他也被告发，就是死路一条，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呀！当时我也犹豫，觉得以我和你父亲的感情，他就算要去朝廷告发，也会先对我说。但是经不起旁人撺掇，于是我派人去追你父亲的人，结果在开封府附近真被追上了，那人身上的确带着一封密信，字迹的确是你父亲所写，内容也的确是要去朝廷告发我及我的恩人。我当时忿恨极了，觉得你父亲这样对我，心寒啊！我又不能眼看着恩人就这样被揭发，于是我就要去找你父亲理论，我的管家劝我，如果真是这样，我若犹豫不决，定会害了我的恩人，此刻是你父亲先不仁。于是他给我出了个计策，让我把准备送你父亲的一壶酒拿出来，加上无色无味的麻药，待你父亲喝了酒，就去杀了他。我的管家拿了酒送给了你父亲，你父亲见是我送的酒，当下就一饮而尽。要知道，你父亲行事极其缜密，就算是去外面饮酒，他也十分小心，怕仇家下毒。可是对我的东西却丝毫不会怀疑，我哪次有了好东西拿给他，他都立刻打开，如果是吃的喝的，他就会迫不及待的尝一尝，如果是件衣服，他就会立即穿在身上。我听管家回来说他喝了酒，便拿起剑气冲冲的去找他。可是当我到你们家时却发现，院里到处都是血迹，家人们全被杀了。而你的父亲正盘腿坐在地上，身前就是你母亲的尸体。我见你父亲后，立刻跑过去扶住他，问他怎么了？他此刻已是气若游丝，早已命悬一刻。他艰难的开口说道：‘千万不要叫少翁知道此事，不要让他报仇。’我拉着他的手哭着说‘大哥，酒中有麻药啊！是我害了你。’他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郭翼，西夏兴庆府人。自幼便常与叔父来宋朝贸易，十几岁时成为西夏的密探。’他说了这些，我十分惊讶，问道‘大哥，难道你真的要去朝廷告密？’他强忍着疼痛拉了拉我的手，却没有回答，我哭着问道‘那去开封送信的人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你父亲也没有告诉我伤他的人是谁，却道：“江湖恩怨何时是个头？我跟他们结下了仇，他们便一定要杀了我。若是再叫少翁替我报仇，岂不是无休无止！你千万不要让少翁知道此事，千万不要让他报仇，更不要对他说，你拿迷酒给我的事。等他长大了，你就对他说，我和母亲都是病故就好。千万记得此话！他俩长大了，就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度过一生。你要记得我们的情分，好好带大这两个孩子，让他们……’说到此处，却两眼一闭，随着你母亲去了。

        “你父亲生前跟我提过，若是哪天他先我而去，就要我把他安葬在老家祖坟。所以我就把他们的尸骨运回了你的老家。我还笑他那么年轻就把后事托付给我，却没想到，他真的那么快就走了。可怜你生下来不久，就在我的身边，你父母去世，你都没有为他们戴孝。都怪我太愚蠢，他把你托付给我，又怎么可能去告发我？我真是太蠢了。我对不住他，害死你父母的，是我！”说到此处，哽咽得瘫倒在地。

        梅少翁听到此处，就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压的自己喘不过气，他哭着冲了过来，揪住郭翼的衣服，声嘶力竭喊道：“是你害了我父母！”说完，扬起了拳头，就要冲着郭翼打下来。

        此刻郭翼将憋在心底十几年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觉得轻松不少。他明知道这些话说了出来，梅少翁会恨自己，可是如果不说，自己每次面对他，都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已经到了该把真相告诉他的时候。他闭上眼，坦然说道：“害死了兄嫂，我死不足惜。你动手吧！”

        白雁急忙拉着少翁衣袖，哭着喊着劝他不要伤害了父亲。

        良久，梅少翁将拳头缓缓放下，他何尝能对眼前这个此刻两鬓头发已经发白的男子下得去手？这个相貌慈善、性格温和的男子，自己时时刻刻都把他当成最最敬爱的父亲，直到一个月前，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世，自己才知道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对眼前这个老人的尊敬之情，却愈发深刻，自己是他亲手带大，他教自己读书，教自己做人，那种挚爱，世间哪个亲生父亲又能做到？他知道自己无法下手，只得愤愤说道：“我如今打不过你，这样报了仇，我父亲也不会答应，等我学到了武功，打得过你时，再来找你。”说完，甩开了白雁，一扭头，从屋内走了出去，任凭郭白雁在身后哭喊挽留，也没有停下脚步。

        这些年来，郭翼待梅少翁如同己出，这种养育之恩，梅少翁又怎能不知？如今虽说父母之死与他有关，可是叫自己杀了他报仇，自己又如何下得了手呢？自己一直缠着他教自己武功，他却始终不肯，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是自己的父母不想让他说出这一切、不想让自己学武吗？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发慌，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要把自己紧紧的压迫起来，让自己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郭翼急切的在身后呼唤着他，苦苦哀求叫他不要走。可是这原本慈爱的声音，此刻却令自己厌恶，像两条蛇缠在自己的脖子上令自己浑身发麻，于是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他要尽快避开这声音。

        郭翼见他对自己的呼喊无动于衷，又反身跪在地上，冲着桌上的牌位哭道：“大哥大嫂，若他杀了我，能与白雁安度一生，我也愿意。可是我再后悔，你们也活不过来。他又一个人去了。都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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