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其三
  于是宇宙间出现了这样一种信仰，持此信仰者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它的违背。呼吸、心跳（存在？），即使一死了之也完全背离了反抗。世界没有光，甚至没有对光的想象，只有对它美好性质的规定。多么矛盾，就像哲人将荒谬而合理之物称为矛盾的释然。我还要奢求什么呢？奇妙的想法挥之不去，以现实的一切将反抗的意志永存。这就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绝对的对立——活着。

  这样说就好像我活着具有重大意义，仿佛我就是这个对立的集中体现。可是人们活着又算是什么呢？这个世界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意义的只是那思想，而我的存在人类的存在世界的存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使这思想冲上天空。我想找到一群有真信仰的人，解放他们内心深处对真理与自由的渴望。我想解放混乱。即使一切都合理，我也要使我的存在惊醒敌人。我决心不去强加反抗的意志，在整个世界掀起风暴。世界在僵持的平衡中滑向深渊，没有人会顾虑风险，唯有放手一搏！

  我到达了学城。妙就妙在一定会有这样一座城。刚到的时候我直冒冷汗，到嘴边的呕吐物又被我咽了下去，现在就好多了。好在这里没有危险，民风淳朴。我爬到戏台上，准备发表演讲，他们放下手中的农活，都聚拢到这里。我爬下来，站在人群中。“我来自海外。你们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受着一个有形或无形的力量的控制。假如你们中有人出过海，就应该懂得村落与城邦的区别。这里是城，你们却欣然接受它以村的形态存在。你们脚下踏着的实在的土地就像是空气，随风飘荡你们却无能为力。当一个人终于想到要改变这一切时，他消失了，你们却当他不曾存在过。你们能算是自由的吗，怎可能无动于衷？”沉默了很久，他们才意识到我在等待着他们的回答。民风淳朴依旧。“我们热爱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并没有谁来强迫我们过这种生活或是不过这种生活。至于那些消失的人，他们大概只是出海去追寻您所谓的自由了，难道您还要我们去缅怀他们吗？”人们纷纷表示赞同。我反驳：“是谁规定了你们唯一的思想，同样的热爱？”“诡辩！”人群后传出这个词，人们纷纷转头，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上帝赐予的。”他们把头转回来回答。终于听到这句话了。“那就杀死这个老疯子。”我露出了牙。人群散开了。我消失了。

  “这谁设计的暗号，谁都进得来？”人群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精神亢奋。刚刚说话的那人已经匆匆掠过了我，消失在人群中。当另一个人尝试绕过我时，我大声说：“我是来寻求帮助的！”他还是绕过了我。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形成，最终效果就像自言自语。“你好，这里是学城。探索这个世界，这里欢迎孤军奋战的人。”我有点尴尬，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人们穿着整洁的布衣，在摆放得很艺术的装置旁走来走去，时不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两声“抱歉”。向四周望去，这个地下空间大得仿佛没有尽头，我于是安心地盘腿席地而坐。“这么说，我们的目标一致？”“在此之前，请先了解学城真诚的宣言：我们无可置疑地生活在一个荒谬的世界，且称之为梦世界。我们预言存在上一层世界，拥有更加清晰的规律。要想避免被毁灭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上一层世界。那个世界的另一个特征就是拥有更大的意识量。大脑中很大一部分区域都被证明与意识的存在相关，然而其中的活动极其微弱。若去定量地测算其强度，定义它为意识量，长期测量发现宇宙的意识总量是一个定值，我们猜测这恰好是外层世界一个个体的意识，他的意识分裂的开始正是这个世界的起源。到如今分裂几近结束，百分之99.98的人的意识接近于无，这正是毁灭的根源。”

  反抗始于一声冷笑。“有一个问题，或者说你们彻底错了。”有几个人停下了脚步。“我无权质疑你们的研究成果，学城的严谨作风使我几乎认定你们的假设完全正确。所激怒我的是你们言论和举止中深深的傲慢。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留着地上的村民给予你们的优越感，‘少数人’的优越感，对你们来说意识有什么意义呢？意识不是用来因循守旧地进行程式化思考的，唯有卸下宇宙给予你们的枷锁，才能生存于将醒之梦。”

  他们冷静地听完了，不反驳也不接受。“你想要什么？”有人问。“定向建立信息联系。”“我们在上百个城邦安装了基站。”“交通。”“实验表明，定向船梦的成功率与意识量有关。”最后一个要求。“我要增强意识。”“已经讲明白了，总和一定如何增强个体意识？”人群中却突然有个人惊呼一声，离开了。“假如我们不能增强意识，人的存在就不能支持城邦的存在，这个世界终究会崩塌，我们都难逃一死。”他们沉思着。“我有个计划。”计划贯彻了死。学城的人似乎刻意忽略了意识分裂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口总数是不变的，即没有人出生，也没有人死去。当一个人长期不摄入任何营养乃至连模糊的能量关系都要违背时，他总能通过减少代谢继续生活直到最后瘫倒在地陷入静滞，受到严重伤害时其情状也大致如此。问题在于人的生命并非凭空存在。当我们努力回想自己的起源，记忆将随时间的倒退而淡化，最终荒诞到像是自己的臆想。在那臆想与现实的交界处就是人的起源，人的起源就是城的起源。旅者在船梦中对新世界的幻想构成了城及城中人，世上本没有城或只有一座孤城，一座座新城却凭空出现，人口爆炸增长，意识随即分散。直到一个阈值，城市的存在不再依托旅者而是自己的人口。每一个人对城的固有认识的总和构成了城因而城几乎是不变的。但假如相对的高意识体成为新的旅者，意识就不足以支撑城了，这是每一座城毁灭的途径，这毁灭几乎是同时的。“假如我们人为地给毁灭创造一个时间差呢？要保护一部分人，就要消灭另一部分人，要杀死一个人，就要毁灭他的城，要毁灭一座城，就要消除人对城的认识。还有一个小问题相信大家一定能够解决，假如派人去执行，他必须摧毁自身。”“没事，我们用机器人。”无梦者被设计出来。他们还帮我发送了一段意识级暗示信号，我在浪漫港就能拥有自己的组织。我同人们告别，他们说了再见。

  到船上，一阵狂呕，差点晕倒。这个计划只是苟延残喘，我还要回浪漫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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