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到太傅马上又要搬出一堆君君臣臣主主仆仆的纲常来说教，顾怀又说道：“我早已没有太子之实，也马上要没有太子之名了。再说，这样也更容易掩藏行迹，不是吗？”

        太傅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轻云一直紧张的等着，看到太傅没有再说话，就把这个沉默当做了对明天可以进城的默许。他一蹦而起，手脚轻快的把流风挤到了一边，一个人将大家的食盘收拾得干干净净。流风看着开开心心的他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坐到门边运起气来。

        晚饭后，轻云又跑了出去，回来时不知从那里抱回一大堆干草，他麻利的在正中的地上铺上一张厚厚的草床，又在稍右的地方铺了一张。这才休息打坐起来。

        直到被噩梦惊醒，顾怀在这张草床上一直还算睡得香甜。

        重新进到小庙后，顾怀只觉得全身凉意上涌，头脑清醒得不想再睡了，他做了个手势让流风接着休息，看到太傅也无意再躺下，他就走到太傅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一时沉默无语，小小的庙内只听到轻云熟睡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只听和太傅说道：“修宁，又做噩梦了吗？还是那件事吗？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你，齐俨是不是也牵涉进去了？”

        齐俨！这个名字又猝不及防的当胸给了顾怀一拳，他的呼吸为之一窒，虽然过去了一年，但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恨意还是那么强烈。

        齐俨，在天济20年年仅18就高中状元，是大景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的栋梁之才。那时，在世人眼中，他是魁星下凡，才高八斗的谦谦君子；在顾怀心里，他是温润如玉，绿竹猗猗的少年。

        但自从那件事后，太傅就再也没有叫过齐俨的字，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要知道在那之前，齐俨可是太傅最得意的门生，文远这文远那的挂在嘴边，一天要念叨个不下十次。连子华都嫉妒的说，怎么总感觉齐俨才是太傅的亲儿子，自己比起来倒像是街上抱回来的！

        为什么是齐俨，为什么是他将自己引到塔下，为什么是他给自己带来关于母妃的消息，为什么是他在自己回过头来最后一次期盼着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让他停下来时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怀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如果现在齐俨站在自己面前，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剑杀了他。

        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是一个早在2年前就没有太子之实的皇子，齐俨却在懿贵妃和三皇子一党的鼎力支持下，仅仅二年就已被擢升为正四品的中书舍人，和三公六卿同堂论事。

        2年前他戴金纱乌帽，身穿大红袍，坐在雕花红鬃马上意气风发，在曲江边的盛宴上，顾怀总算找到机会站在了他的面前，盯着他眼睛直直地问：“为什么你要做到这样！”他醉意沉沉的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想保护一个人。”还没等顾怀再接着追问，齐俨就被一群举人围住嚷嚷着喝洒做诗给推远了。

        在那以后，顾怀就没有机会再私下见到齐俨了，毕竟他们现在名义上有君臣之分，再也不是同窗共读的好友。

        直到那一夜，齐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亲自将他领到了塔下，送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看着身边太傅的关切目光，顾怀轻轻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了，作为一个失势的皇子，在自己变得强大前，仅仅对敌人抱有恨意都是会致命的。

        他迎上太傅的目光说：“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等我查清楚，我会告诉您的。”

        太傅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了解一手培养出来的学生，现在他觉得不是那么有把握了。

        那天晚上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判断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现在回想起来，更是觉得那件事牵连甚广，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底下是暗潮汹涌，错综复杂。

        不为不是不可为，而是不能为，在没有看清楚真假黑白前，只能先忍耐着。

        小庙内，少年在老者身边静静的坐着，修长的手指搭在微黄的粗麻衣服上，更是显得莹白细腻，在不动声色中，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摆，手背上显露出几条淡淡的青影，关节处微微的泛白，指尖戳着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麻布的粗糙也在手指上留下了一条条血丝。

        小庙外的树影一晃，一条人影向着远处飞掠而去。在小庙中众人目力耳力不能及的地方，那条人影刚落在树木边缘就发现寒光一闪，低头一看，一柄利剑透心而过。他在倒下前只来得及看到一袭黑衣从眼前掠过，那人还剑入鞘，连头也没回，就迎着月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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