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雪
        [cp]《默世》：1.握雪

        我经常能在楼梯口看见他，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姓金，他今天又在那抽着烟。我不吸烟，特烦二手烟，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水泥台阶上。相比于刺鼻的烟味，我更讨厌门外的热浪。

        我认识他是因为他是我们科室一位“老”患者的丈夫。他老婆姓蔡，又瘦又矮，44岁，两年前因为下肢水肿入的院，诊断的是糖肾IV期。现在已经进入尿毒症期，靠透析保命。

        我坐在台阶上擦着汗，但汗还是顺着脖颈流到了白服上，他看了看我笑着说“胖医生该减肥了啊”。我之前和他说过我是个见习生，来医院帮老师干干活，就被他起了这么个称号。“金叔，今儿又来做透析了啊，多长时间了”。“两个点了，还有两个点”。其他家属在等透析出来的时候都会在等候室打牌，他不会打牌，便每次都来楼梯口吸烟。我坐了会，暑消的差不多了，便又回办公室了。

        过了差不多一小时，门外有点吵，就看见医生护士往803跑，出事了！我也飞奔向803，看到老师正在给人做CPR，正是蔡姨，而金叔在外边哭着打电话。

        “之前三小时很平稳，5分钟前血压忽的往下掉，进去之前180/120，脱水700ml，效果不好”透析室医生介绍着情况，“快去给ICU打电话来气管插管”“描个心电图”我应声出去打电话。

        回来时，金叔打完电话也跟着进来了，他哭着对老师她们掬了一躬，“谢谢你们，不用再抢救了，不用再麻烦你们了，你们这些日子也很辛苦了，谢谢你们了”。我看着金叔红着的眼圈，却没有一滴泪淌下来。很多家属在患者走的时候都不会怎么流眼泪，他们的泪，差不多都在患者确诊后的一两个月里流干了。

        但是老师们仍在轮流进行CPR，“西地兰0.2mg静推”“**20mg静推”“硝普钠0.5μg/min·kg静脉泵入”……护士执行着一条条医嘱，但是心电图上依旧没有波动，哔的声音格外刺耳且长久。ICU的人来了，快速给患者插了管，持续给氧。

        因为现场只有我一个男生（金叔不算），虽然只是在模拟人上操作过，我也进行了胸外按压。我记得清楚，我按压到第三下，患者心率上升，心电图开始有变化，胸腔有起伏，但是患者意识仍然障碍。我身后的透析室医生说“小伙子可以啊，早知道先让你来了”，我没回话，喜悦早就被盖过了，我觉得我可能哪里做错了，我可能压断了两根肋骨，因为我感觉到了肋骨脆裂的声音，但是心电图的描述让我觉得我们可能救活了她。

        为什么是觉得……，因为心电图上心率马上就上到了200，300，图像也变成了房颤特征，随后心率缓缓下降，直至为0，心电图也被拉伸成直线。

        不到2秒内，患者躯干，四肢迅速膨胀，紧闭的眼皮发出病态的粉色，整个人被气充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否正常，我被吓坏了，第一次参与抢救，那一幕，终生难忘。

        抢救了40多分钟后，患者宣告死亡，金叔还站在那里，捂着脸，低着头，我能感觉到他在哭，但他还是用沙哑的声音感谢着医护的抢救。

        拔出了输氧管，只留着气管插管，我们几个用力按压着蔡姨的四肢，把里面的气排出去，我没体会到他们说的握雪感，因为那实在是太硬了，类似于握着石头，从里面挤出水的感觉吧

        回了办公室，洗了手，坐在那里发呆，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按的时候就有了心率，为什么又掉下去了，又为什么四肢会充气。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

        金叔家的孩子，亲戚们都来了，老师她们回了办公室，把病房留给了他们，注定悲伤，又注定发生。

        最后，最难以启齿的是要抢救费用，科里商量等明天他们来办手续的时候和他们说吧。

        我找到了个更凉快的楼梯间，就在西侧，那里没人抽烟，没有二手烟，没有阳光，但是那里有被泪水寖透的地，有被哭声祷告过的墙。夏天被冻的彻骨，不宜人居，我要离开了。[/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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