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贺建昀还是第一天听到这样的言论，不说惊世骇俗，但也是极为特别了，稍作沉思，他凝望着玉禄将军，犹疑道：“大哥，按你的说法，那是不是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好坏真假和对错？”

        “呵呵，大哥也不是很懂，因为这需要很高深的境界，不过就连孔圣也认为人具有高低尊卑之分，也许是的，但生命生来却是平等的，一个人即便登极为帝，或者卑微如尘，但人生最长也不过百年，死后仍会腐烂，至少在死亡面前，众生一切平等，谁也逃脱不得。所以说，什么好坏真假对错，都不过是立场不同，个人的见解不同，一切存乎尔心罢了。”

        “可我……”

        “呵呵，没什么，这些都不过是大哥的个人见解罢了，再说了，这世间人无完人，再好的人，也会有缺点，再恶的人，也会有善念。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个妇人，育有一子一女，年轻时丈夫身体不好早早就死了，她不肯改嫁，尽心尽力侍奉公婆，将一双子女辛辛苦苦抚养长大，儿子很有出息，中了进士，后身居要职，女儿也嫁给了富贵人家，可以说是苦尽甘来，儿子和女儿都极为孝顺。这妇人没有因为子女的出息而自以为是，对邻里依旧极好，对穷人对乞丐都很好，每年施舍大量的钱财和食物，帮助别人，十里八乡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都在称颂她的美德，就连远在京都的皇帝也有所耳闻，便招来他的儿子一番询问，又派人查实了一番，皇帝很是高兴，便下了一道圣旨，不但给这妇人立了一块贞节牌坊，还给了这位妇人一个三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可谓是荣耀至极，然而没过多久这妇人竟莫名其妙的疯了，整日疯疯癫癫，还吃自己的屎尿，其子女遍请名医也是无用，就连皇帝还特意派了御医前往医治，但根本就找不到病因，后来有一日不慎跌进了自家大院中的水井里淹死了。”

        说到这里，玉禄将军停顿不语了，只是面带笑容的看着贺建昀，贺建昀无法置信的急忙问道：“大哥，这样的好人，怎会有如此凄惨的结局，这天道真如此不公吗？”

        玉禄将军轻叹道：“是啊，所有听到这故事的人，都在埋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都在埋怨天道不公。这妇人死后，十里八乡很多人都自发来为她送行，他儿子请来了当世名僧为她超度，其子无法接受母亲一生积德行善，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结局。便询问那位名僧，那位高僧也甚是不解，但他坚信因果循环，便细细询问他母亲平常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或者说是特别的嗜好。其子猛然想起了他母亲自从他父亲早亡之后，便有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虐杀蚂蚁，只要碰到的，无不被母亲用尽方法虐杀，用手脚碾，用火烧，用开水烫等等各种方法，有时候心痒痒，甚至故意去找蚂蚁，用尽方法残杀。但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不过是蚂蚁而已，死了千千万万又何妨。名僧一听，遂而长叹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命，佛说众生平等，蚂蚁和人并无多大区别，怎可随意残杀。蝼蚁尚且偷生，杀人还是杀蚁都是造孽，都是因果，只不过深浅不同而已，你母亲杀生太多，造孽太深，即便一生行善积德，也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福缘再厚也终究抵消不清，落得这般结局，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其子一听，有些难以相信和接受，但纵观母亲一生，不论是作为妻子，还是儿媳，还是母亲，都可以说尽善尽美了，却落得这样结局，如果不是因为报应，又岂会如此。想一想，其母亲之所以喜欢虐杀那些蝼蚁，想必是因为父亲早亡，心中孤苦抑郁，无法得到释放。但不管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发泄在他物的身上，哪怕只是蝼蚁。因为蚂蚁尚且偷生。”

        这个故事讲完了，贺建昀呆愣了片刻，突然有所明悟，幽幽叹道：“世间有因果，善恶终有报。”他突然想到了巨匪卢占魁，疑惑道：“那卢占魁那狗贼呢，如此说来，他这般作恶多端，定是有起因的吧？”

        玉禄将军神色突然有些暗淡，轻叹道：“清光绪13年，卢占魁出生于丰镇厅隆盛庄天宝屯村贫苦农民家庭，青少年时给富户扛长工。为了生计他父亲借了一些钱，让他在隆盛庄摆了个杂货摊，后遭土匪抢劫，那时候的他便极为怨恨匪患，暗暗发誓将要来参军剿匪，护国为民。在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他便参加了轰动塞外的丰镇小状元起义。后来跟随武万义，武万义当时还只是个警务棚头，也就是警察班长，不久阎锡山派视察员张某前来视察，卢占魁因为性格直爽，不会巴结人，所以就没有招待好，周某很不高兴，武万义知道后大怒，用鞭子抽打惩罚了卢占魁，卢占魁一怒之下，愤然离去，投靠了在丰镇住房的晋军霍殿开部，起义失败后，随义军退守山西大同，卢占魁依靠屡立的战功和敢打敢拼、重情重义的性情，很快就升到独立营营长职位，本来前途一片光明，但民国3年，晋军大同镇守使陈希义为消除异己，借口军纪涣散，将卢占魁所在的独立营官兵全部处死，一个活口不留，卢占魁因为请假回家上坟而幸免于难。卢占魁知道后，近乎发癫发狂，决心要为无辜死难的弟兄们报仇，伺机从一个警察的手里夺走了一支步枪，趁隆盛庄庙会之机，将陈希义的孙子和外甥杀死，当时陈希义不在，便逃过一劫，卢占魁因为对军阀失望，愤然跑到大青山，自称晁盖，拉起杆子聚拢了一支队伍落草为寇。打起了独立队的旗号，自称司令。卢占魁为人豪爽，很讲江湖义气，很得入伙人的拥护，对同伴很是平和，又善能扶众，没过多久，就有刘万宝、庞三通、刘大侉子、刘希晨、邢得胜、陈二虎、王德荣、刘二、大嘴三子、苏雨生等各股都纷纷入伙。甚至还有逊清滿族文人明文达等也加入了卢占魁的队伍。参加过小状元起义的赵有禄更是紧随卢占魁的左右手。卢占魁本人并不贪图钱财，也不抢男霸女，抢来的一切东西几乎都分给了其他人，因为如此更得那些土匪的拥戴和尊敬，而且我和他交手数次，发现他据有极强的组织领导才能，拉起队伍仅数月便聚集了千数余人。从此卢占魁的队伍纵横塞外，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恶名传遍全绥远。人称卢魔头，卢阎王等等，提到他全绥远谁不畏惧？不过他倒是自诩飞将军。”

        说到这里，玉禄将军一声黯然长叹，惋惜而又愤愤道：“说实话，他是个将才，若非他娘的陈希义那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王八羔子，也不会有今日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卢占魁了。可惜卢占魁走错路了，他如果拉起一支义军，真心护国为民，即便是要称王称霸，他娘的我都愿意跟着他一起干，说不定还真能成就一翻事业，想想那将会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光景。哈哈哈，可是没有如果，时间无法倒流，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能完全怪他，我想他是对政府、对军阀、对某些人完全的彻底的绝望了吧，这中间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但他已经自甘堕落，越走越远，走进了地狱的深渊，再也回不了头了。我必得竭尽全力的剿灭了他，这无关仇恨，只是为了各自的使命和救赎。”玉禄将军说完，抬头看着静默不语的贺建昀，轻笑道：“真想抽支烟啊。”

        贺建昀笑了笑，说不出的苦涩和迷茫，他以前一直以为卢占魁就是个天生的土匪和恶魔，如今突然发现卢占魁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罪恶累累、凌迟处死亦不为过，虽然他与贺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他突然有些莫名的理解他了。

        贺建昀突然感觉到很悲哀，他抬起头来，看着玉禄将军，凄凄笑问道：“大哥，您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政府，什么样的军队啊？”

        玉禄将军双眼微红，轻轻地拍了拍贺建昀的肩膀，苦笑道：“大哥也不懂，所以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不过，我相信，我们国家终究会站起来，终究会和列强国家一样繁荣强大，人们终究都会过上好日子。”

        “我信你大哥。”贺建昀笑了笑，愣愣地望着已经颓败的炭火，半晌之后，猛地醒过神来，急忙添加了很多木炭。

        玉禄将军微笑着摇摇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如老僧般缓缓入定。

        贺建昀静静地凝望着他，他从他的脸上身上看到了一种佛性的光辉。暗暗深呼吸，他站起身来，轻悄而又小心的跨过了沉睡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出了大帐篷，抬头望天，雨越发的小了、稀疏了，天空已渐渐放晴，风停雨歇想必就在眼前。只是太过安静，冰冷的寒风在天空中来回游荡，心脏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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