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光亮（3）——肃肃凉风里寂寂的你
        上海五月的尾巴，没有按照预期继续升温，雨水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三天，温度降下来了，不过在这里生活的人，早习惯这反反复复的天气。风云变幻，物换星移都在这里上映。

        岳含急急吃过午饭，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短袖短裙，想要回附近的家里去取一件外套，她担心晚上出去玩儿，太凉。

        回家取衣，岳含妈妈不忘再三确认她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消息，母亲很敏感，女儿的情感问题她从初中，甚至小学时就天天看顾着，但这种敏感在岳含身上太常见，所以她也就不觉得是件“大事”。

        岳含走出家门，想下午上班还有一会儿，不如走一走来消消食，她走过小区外的山东水饺店、鲜花水果店、混沌凉皮店，她走在烟火升腾而又清平安乐的街道里，这里有她熟悉的老上海人，有五湖四海的外乡人。她知道往南走，就要到另一世界里去，虽然都属于浦东，可那里是一个个密集又分离的工业园，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又以一个个徽章被分属于一个个集团。

        岳含实在想不起来那里以前是什么样子，好像从她出生就该如此，可是她清晰地记得十几年前的夏天，爸爸带她去那里捕过蜻蜓，玩过草结。以前那里的草很长，一根根分明、细、刺人、坚毅，风吹过，它们高高低低地浮动一番；雨打过，它们再长一截。那里是乡下，她是个乡下姑娘。她也曾想过离开，可是命运有情，她还是在22岁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似乎会一直留下去，天荒地老，她满心的欢喜。

        一股风吹来，吹得她脖子发麻，身上一冷心里却清明了。初夏的时节里她感受到了一丝丝秋意，是与她的快活本性相反的秋意，她立刻打了一辆车。到公司门，推开车门一抬头正见路边有一外籍中年男子迈着阔大的步子从她身边走过去，他穿着浅麻色休闲短裤，上面套一件防风衣材质的浅绿色短外套，外套透出红蓝黄三色条纹的Polo衫。这色彩缤纷的人吸引了她，她希望他回头跟她打招呼，或者等等她让她跟上他的步伐。

        再次回过神时，岳含已经心神不宁地守在她的电脑屏幕前了。她不时去看看手机，等待着，等待着被人重视，以一个已然成熟的女人身份被人重视起来。

        在这天下午的剩余时光里，余文没有再联系岳含，微信对话框里还是上午的信息，问她愿不愿意下班后去吃猪大肠。她有为难，因为她讨厌，却不得不一反常态表示愿意，再提出愿意之前，她挣扎了一下，“K11购物中心附近有家精川菜也是不错的选择”，余文没有拒绝，只说下次正好可以去，这样的回答让她妥协。

        她反复问自己喜欢余文什么呢？或许他是能让自己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吧。他那么年轻、和善、上进，作为外乡人，在这里早早地一次性完成了购房大业。偶尔，他也很有脾气，但那是他应当有的。她觉得可能自己是一进入公司就注意到了他，但也许是有几次跟李海霞的谈话中了解到了他。李海霞谈论他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光彩，简直像谈论自家儿子，一个优秀到只能用“了不起”形容的儿子。有一天岳含的闺蜜冷不丁地问她：“如果他没有房子你喜欢他吗？”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他没有那样富有的家庭，名校的背景，海归的经历，他怎么可能成为现在的他呢？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好，他可以更洋气一些，如果他落到了她的手里，她会把他变得更洋气的。她回顾了一番他昨晚的着装，又纠正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他穿得不够潮，但很有品位，是的，他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临近下班，办公室里的人还坐在办公桌前，徐太太一脸堆笑跟大家道别。岳含打起精神充满了甚至是激情地跟她道了别。

        张怡然看到这习以为常的一幕，心里依然淡淡地发出了冷笑，徐太太挤出来的和善的笑容显露出她所有的市侩，如果她不会笑，她也许会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过五月以来，张怡然却开始羡慕起她，下班后的时间，她可以成为一个优质的母亲吧，至少可以推测她在当母亲上比在工作上努力太多。

        她对新来的岳含也有些看法，她是精致的，却又因为刻意精致而似乎避开了所有的精致然后直截了当地截取了一种精心刻意的小气，恰配合了她平淡的五官和平淡的智商以及平淡的见识。某一天她功成名就时，就应该会成为徐太太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年轻的，得体的年轻里透露出得体的躁动。哪怕此刻，若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了她们两个，她也能感到她蠢蠢欲动的身体。

        岳含时刻等着余文的微信，呦！一个坏消息——他晚上要加班，请她先回去。她没有宽容反而借势撒了娇，奏效了，余文帮她打了回家的车。

        坐在出租车里的岳含有一种没来由的落寞，路边的樟树，可怜的樟树，可怜的樟树掩藏着下班往家赶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地走着，他们无动于衷地走着，他们无处可去，他们只能回家。他们比樟树更可怜。

        车外的风撩起她耳边的发丝，是的，就是昨晚的他撩起的那一丝。雨水往下滴落，伞下的余文就在咫尺，一路并行，走过湿哒哒的路面，墙上宣传画的胖娃娃也湿哒哒的。一滴雨滴到她手上，肩上，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纸巾递给她，然后把伞倾斜过来，直到看到他湿透的半边肩膀，她才发现他的伞撑得太斜了。

        她焦躁地等待着他拥她，吻她，期待着害羞和激情混杂在一起从体内冲涌而出，但是他却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一个又一个的不好笑的笑话，一个又一个的需要她去配合表演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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