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利亚姆（二）
        卫兵停下了脚步，看来是到了议政厅了。卫兵对利亚姆点头为礼，指了指门示意他自己进去，然后转身离开了。

        利亚姆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熏得他几欲流泪，同时耳中传来嘈杂的喧哗声，里面似乎有一群人在激烈地争论，根本就没人发现他进来。

        不，克里斯还是知道他进来了的。他坐在长会议桌正对着门的一端，神情轻松，嘴角上扬，挂着那招牌式的带点嘲讽的微笑，正用看热闹的神情看着这争吵的场面，神色悠然自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看到利亚姆进来，微微抬手往角落里指了指，示意利亚姆先在那里找个凳子坐下。

        利亚姆心里急着告诉他阿米利娅的事，连忙摇头，招手示意他出来。

        克里斯想了想，站起身来，说道：“先生们，先静一静，来听听我弟弟的看法。利亚姆，亲爱的，你上前来。”

        利亚姆一脸茫然，面对着十几位转头看向他的人，浑身不自在，最后不得已对他们点头为礼，然后在这十几个人的注视下，往克里斯的位置走过去。

        克里斯继续说道：“先生们，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利亚姆-勒菲弗尔，他因为得罪了农场主大老爷，被关在国王的死牢里，几天前才被各位解救出来。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不如听听他这个局外人对这件事怎么看好吗？拉马丁先生，麻烦您跟利亚姆大致上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好吗？”

        坐在克里斯旁边的拉马丁先生站了起来，他身形瘦削，容貌清秀，看起来书卷味十足，给人非常有教养的感觉，至少利亚姆对他相当有好感。只听拉马丁先生说道：“这位拉斯拜尔先生，居然邀请了路易-拿破仑-波拿巴，那位皇帝陛下的侄子，唯一的继承人，回到了巴黎，我们很想知道，路易-拿破仑先生在这个时候回到法兰西是出于什么目的。”

        那位拉斯拜尔先生也站了起来，用与他肥胖的身躯不相符的阴沉语气说道：“波拿巴先生并不是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回来的，作为一名被波旁王朝迫害的流亡海外的法国人，他只是想以一个普通的共和国公民身份参加现政府，为共和国奉献自己的力量，这难道不是无私和伟大的情操吗？”

        拉马丁先生大笑：“你这话去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让他参与现政府，这么做的结果最终就是把革命的成果拱手送回王室手中，最后造就一个新的皇帝，一个新的独裁者！”

        “你只是为了你的私心，怕波拿巴先生回来任职会动摇你在临时政府中的领导地位吧？”拉斯拜尔先生回报以冷笑。

        “先生们。”克里斯再次发声，阻止他们继续争吵下去，“如果你们一直是这样无休无止地争论下去，我想今晚我们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谢谢你们两位精彩的分享，现在请听听这位利亚姆先生的看法好吗？”

        利亚姆此时真的是一头雾水，心里又牵挂着阿米利娅的安危，恨不得拉着克里斯就跑，但是当着这么大人物的面又不能不给克里斯面子，只好问道：“我一个乡下来的孩子，根本不懂政治，你要我说什么？”

        克里斯说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呗，谈谈你对王位继承人的看法可以吗？”

        利亚姆正想说我哪里知道王位继承人是谁，克里斯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猛然想起克里斯在监狱跟他说过的话，于是开口说道：“你们说的就是那个拿破仑皇帝陛下的继承人？克里斯当初想要我去刺杀他……”

        刚说到这，话未落音，议政厅里如丢下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冷静一点的在交头接耳轻声交谈，有的人则神情激动，简直是在大吵大闹了。

        利亚姆有些慌了，看着克里斯。克里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以旁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动作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地说：“肃静，先生们，请听利亚姆先生把话说完好吗？”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利亚姆。利亚姆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当时我拒绝了克里斯。我认为不能因人未犯过的错来惩罚他，更不能把自己凌驾在法律之上，以自己的道德标准来断定一个人是否有罪，从而决定他的生死。这根本就是虚伪的正义，实际上跟刽子手没有区别！”

        屋里的人都沉默了，似乎在思索利亚姆这朴实话语里蕴含的道理。利亚姆去偷望克里斯，克里斯再次向他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最后还是拉马丁先生说道：“在为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之下，牺牲小我是无可厚非的。”

        利亚姆得到克里斯的鼓励，脑筋也灵活起来，继续说道：“但是我们怎么知道这种牺牲一定会换来想要的结果？我是说，一个国家的命脉不能全寄托于某一个人，国家的生死更不能为一个人所左右，路易-菲利浦国王陛下正是推翻了波旁王朝的人，也是由市民拥护他登上王位的，当时人们把法兰西的希望全寄托在他的身上；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年，仍然是市民们把他从王位上拉了下来，把法兰西的希望寄托了在座的各位大人身上，难道各位还会认为一个人可以改变法兰西的命运吗？”

        拉马丁先生说道：“那克里斯为什么会有刺杀路易-拿破仑的打算？难道不是因为不想让他威胁到路易-菲利浦的统治吗？”

        利亚姆本来就是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一个完整的逻辑，被拉马丁这么一问，顿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克里斯站了起来，笑了几声，然后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拉马丁先生，如果不是因为利亚姆当时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们今天就不可能一起坐在这里，描绘着共和国明天的美好蓝图。当时我确实是想帮助基佐解决眼前的问题，让路易-菲利浦能够再统治一段时间，以免引起兵刀，使百姓受苦。后来与利亚姆谈过以后，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让已经病入膏肓的王朝再苟延残喘，未必就是百姓之福，所以才能痛下决心，改为支持各位大人，举行起义。拉马丁先生，我觉得您也犯了跟我当初同样的错误，对波拿巴先生个人的能力和影响力有点过于杯弓蛇影了。他一个人是没办法影响共和国前进的步伐的，所以我想我们不应该对他太过害怕，而这种害怕恰巧会让真正的敌人发现我们的弱点，我们在他们面前就会变得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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