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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代州
        代州城西二十里,阳明堡,为代州三十九堡之一,又为代州十二连城之一。三十九堡是乡堡,十二连城则是军堡,既是乡堡,又是军堡。夜色中,持着诸葛连弩,圆盾铁尺的兵丁与民壮立在堡墙上。兹兹声中,一个军汉坐在大炮旁,双腿夹着铁球正在挫磨,铁球由两片泥模铸出,上面有突起的接缝,若不挫掉会影响炮弹出膛。

        一个配剑,留着山羊胡,身着轻纱的士子漫步城头,他缓步到大炮前问道,这炮重几斤?正在挫磨的兵丁抬头看向山羊胡,连忙起身回道:“好叫孙相公知晓,没两千斤,也在这帮帮上哩。”山羊胡叹了一声,看向远处一团黑影,那是一座硕大的土丘,还有石人石马石香炉环绕,是他童年玩惯了地方。那里还有一块碑,上书:唐故代州刺史李公神道。乃是后唐太祖李克用之墓。山羊胡叹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回头望向堡内那座立着四根旗杆的宅子,四根旗杆分别代表他的爸爸,爷爷,老爷爷,老老爷爷,四世举人,却都没中进士。

        四年后,他圆了四代人的进士之梦,十年后,他位至郎中,那时阉党猖獗,他惧祸归家。居家十年,他自祸乱的陕西办贼,到任三月便生擒流贼中最为彪悍者,初试啼声。后来,他总督数省军务,于十数万骄兵悍将中费力运筹,面对数十万流贼苦苦支撑。二**后,他战死河南,尸骨无存。史载:传庭死,大明亡矣。

        二更时分,堡内一处两进小院,院门口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上面书着一个冯字。院内停着一顶蓝昵小轿,显示着主人是做过官的。照壁后便是客厅,虽是窗扇大开,却是单面窗,不对流。暑热中,二十三岁的孙传庭索性将中衣脱了,他仰视屋顶道:“父亲,这浅房窄屋咋住?”坐在上首的老者鼓着两个眼袋道:“伯雅,要么将你那处园子借与我?”孙传庭道:“我那园子不知叫鞑子作践成甚样哩。待鞑子退了,我命人收拾,若父亲肯屈就,只管住。”那老者哼了一声道,言不由衷。此老乃是孙传庭的岳父冯明期,山西乡试亚元,乡试就是考举人,第一名叫解元,二至十名都叫亚元。孙传庭有个举人爸爸,自然也要有个举人岳父。孙传庭的举人祖父,举人曾祖父,举人高祖父,则对应冯明期的举人二伯,武举三伯,举人对举人,双方互拼举人,门当户对,冯家和他孙家同是代州望族。

        家人端来两个托盘,一盘是春卷驴肉,又叫潞州甩饼,一盘是两碗小米粥。冯明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简慢了些,填填肚子罢了。”孙传庭道:“父亲还未用饭?”他抓起春卷咬了一口,随即放下,冲门口叫道:“孙二回家一遭,请太太送食盒来。”冯明期不满道:“多咱了,送甚食盒,半夜想起朝南睡,怎想起来的。”

        孙传庭端起小米粥吮了一口道:“接着请教开中法。弘治中,叶淇坏开中法,淮商皆由宣大撒业归,秦商晋商亦徙家于淮扬,商徙农散,边地为之虚,斗米五钱,为宣德年间十倍。商屯不过十之一二,谒九州之力不足供边,括百年之储难以为继,抚今追昔能不寒心。”

        说着,孙传庭将粥碗重重一顿,高声道:“官府只需招游民,立墩台,且耕且战,不费朝廷一文。”冯明期端起粥碗吹了吹道:“你这迂阔书呆子,开中法行的为何是商屯商运?若是官府为之,卫所不足囤耕,堡寨不足守战,运粮虚耗国帑。且如今边患日深,你那墩台如何立得住,游民又如何肯来。”孙传庭长叹一声道:“官府不足成事,商屯又无人肯来。若是——有一二抛砖引玉者愿来商屯,守得住,图了利,得了官,不怕商屯不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世袭千户!”冯明期道:“难。”孙传庭道:“永乐宣德间,辽东千里,晋商屯其间,各为城堡,耕者数十万,人皆兵,商马数万匹,颇堪战,不唯富,且强。”冯明期摇头道:“地方奸弊丛生,已非永乐宣德年间,再也做不成一宗事体。”

        二人又议了一会,门外禀道:“大爷,太太送的食盒来了。”孙传庭吩咐道,摆上来。不多时,圆桌上摆满珍馐。二人坐在桌前,孙传庭执着筷子介绍道:“花鸡,用腐衣包裹而蒸,脂不漏而腴。鸭舌,去其舌中嫩骨,竖切为两,同笋芽、香菌同炒,泼以酒浆,此为杂品中第一。鸡冠,同笋芽、香菌炒之,客嗜其味,而莫知为何物,此为杂品中第二。”

        冯明期听得哈哈大笑,捋髯道:“居然还是杂品,俄一满没听懂。伯雅,你素有从军之志,可为深虑者,不在兵事,只怕你日后吃不惯牛油炒面,糠菜窝窝,还如何翻山驾梁,餐风露宿?”他敛起笑容道:“数月不雨,哀此下民,非死于虏即死于岁。外头都吃刺角芽,榆树皮,浮肿的浮肿,倒毙的倒毙。”孙传庭闻言,连忙起身拱手道:“父亲教训得是!时事多艰,天高厚恩,士子当以君命国事为重,以救残黎,以保危疆。”

        在这桌丰盛酒席东边百里处,山脚巨石下,一个身影倦缩着,忍受着黑暗中的露水,更恼人的是,成群的小咬糊在脸上,令他不胜打。苦恼之际,他不由想起了课文《在仙台》,他起身将包袱皮解开,蒙在了脸上,终于获得了安宁,他长叹一声,心道,自已何时吃过这种苦。过不多时,他发出了生平第一鼾。

        阳光透过树荫,斑驳于地,张差拄着棍子,缓缓于山势中。将将转过一棵大树,只听一阵细微的声响,向左看去,他不由将弩子抓在手中。只见几只野猪正在蹭树,还将树皮蹭掉。张差悄悄地缩回树后,两腿踩着弩身,双手上拉,正欲上弦,腰部忽地一痛,不由叫了出来,随即是哄地一声,猪群散了。张差解开随身的小纸包,往放竹筒里倒了点盐,晃了晃,拔开塞子一饮而尽。他来到溪流旁蹲下,正欲将竹筒沉入溪流,却看见水中的自已,一张脸已被咬得变形,他怒骂:“**,猪八戒他二大爷!”

        群山迎来了暮色,王屋山成了剪影,剪影后却是一片红光,分不清是朝霞还是夕阳。头顶的松枝也黑成了剪影,松针却根根毕现。一片空寂。张差立在松树下,观察着下面的一座军堡,军堡处在两山间,堡门上是竹帛口三个字,长城由堡子的两侧延伸到山上。已是堡门大开,堡内是焚毁的屋舍,纵横的尸身,堡墙上是崩坏的垛口。片刻后,那些屋舍,尸身,垛口,统统融进了夜幕。又过了一会,明月初上,弯刀般悬在竹帛口上方。

        第二天,长城在山间盘旋着,重叠着,张差迷惑着。他终于看明白了,长城竟是双道。他却不知道,这只是双道内长城,内长城以北是大同,大同还有一道外长城,那才是大明的国界线。而与内长城平行的是滹沱河,两者相距三十里,滹沱河在南,内长城在北。

        中午时分,代州,城东四十里,烈日下,一个红衣军汉拄着棍子立在一座黑石砌就的墓旁,墓碑上题着:宋赠武勇将军杨延兴神道。他疑惑地自语:“杨延兴,杨延昭”向一位扛着锄头的老者行礼道:“敢问老丈,这杨延兴是杨几郎?”老者回道:“杨七郎。”张差诧异道:“还真有此人呀。”老者叹道:“生为大明人,合当造化低,要是杨家将还在——大明没人呐,当年杨六郎镇守雁门关,几十万鞑子——家里叫扒哧得毛包六九,能日塌的都日塌了,这些官兵中甚用,黑脊梁养活哩个白肚皮!”

        老者扛着锄头去了,只留下张差扫视着这一片他从未涉足过的黄土地,窑洞,梯田,与滹沱河。“杨家将”他喃喃自语,他可是他的发蒙事物,在他入学前,杨家将的小人书奠定了他的文化底蕴,使他在后来的岁月里拒绝圣斗士,拒绝四大天王,拒绝周星驰,成了异类。

        代州东门,城下如伞,如蘑菇,如白色的坟丘,布满了营帐,这些营帐依偎着代州城,也簇拥着代州城。营外是二尺深的车道沟子,那是官道。咴咴马鸣不时打破着清晨的寂静。护城河里莲花映日,露珠在莲叶上折射着光泽。东门叫熙和门,门外是月城,月城外是罗城,罗城外是卫星城,即关城。代州城在东,西,北三面有卫星城。行人绝无,只有一队粮车,柴车穿过关城,由吊桥络绎入城。

        张差身着绎红号衣,背着弩子,跟在粮车后混进了罗城,也混进了月城,他将将进了熙和门,忽听身后有人叫道:“那军汉,那军汉!叫你哩,**,扬扬不睬!”随即,张差只觉屁股被人踢了一脚。他转过身来,只见一个执枪的兵士冲他问道:“背着弩子哪哒去?”张差茫然了一会道:“最近有点烦。”“甚?”“四处走走。”执枪军汉不由笑了,他忽地高叫:“来几个人!”

        代州是太原府的散州,府辖州为散州,省辖州则为直隶州,山西省辖的直隶州为辽州,沁州,汾州,比代州级别高。散州知州为从六品,直隶州知州则为正六品。散州下面只辖一两个县,直隶州下面则有好几个县。

        一帮军汉围住了张差,一个挎刀的军汉疑道:“既是上官战殁了,你不去繁峙县见官,来代州做甚?”张差抱拳道:“回军爷,小的有个舅父,充军代州,小的想去看他,却不知由何处衙门寻找,还望军爷指点。”那挎刀军汉道:“充军代州?你去振武卫署打问。”张差躬身道:“谢过军爷。”说罢,转身欲走,身后却响起一声慢着。

        “见着公人,也说句下气话,甚有点烦?”“军爷见谅,一总是我的不是。”“东路来的?走的是赵村堡还是十里铺堡?”张差回道:“十里铺堡。”若是回赵村堡就会麻烦些,因为赵村堡在西南方向。那军汉又问道:“走的是杨兴堡还是西瓦厂堡?”张差回道:“杨兴堡。”杨兴堡与西瓦厂堡都在繁峙县,西瓦厂堡在东南方向,若是回西瓦厂堡,也会有点麻烦。

        那军汉又问道:“你那充军的舅父叫甚?”“马三舅。”“就叫马三舅?”“他大号叫甚,小的却不知,小的平素叫他马三舅。”“你不知舅父叫甚?”“也不是亲舅父,小的姓张,不,姓周,他姓马,不是一个姓,如何能是亲舅父。”“啊?**,消遣俄来了,与俄拿下!”

        “啪!”张差一巴掌打在自已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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