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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通敌
        范明问道:“一路可还安生?”摆腰接过凉茶一饮而尽道:“一路尽是官兵强取烧饼不给钱,强骑车户骡马,上官一问,又妄称给钱雇骑,上官便睁一眼闭一眼,法纪荡然!”范明叹道:“宣大束手无为,坐待边烽,边烽一至,又束手待兵,待来的却是这等兵,一言草原遂无人色,专一害民!”摆腰道:“前日行经一个庄子,死寂死寂,推开门扇,见炕上一人,肉都叫耗子啃光了,唬了个半死。”范明摇头道:“山西已是数月不雨,老天爷要收人了。”那兰脱了帽子,露出头顶的辫子,将茶碗往桌上一顿道:“险些误了正事。范财东,劳烦寻些《三国志传》,要闽版带图的。”

        范明闻言,垂头看向掌心的纹路道:“三国志好说。只是那十万斤盐砖,俄至多只有两千斤,咋要这许多。”那兰只道:“不妨,我再去寻旁的财东凑凑。”摆腰台吉闻言,由腰中解下烟锅道:“你莫将盐砖购完了,草原吃甚?”那兰笑道:“台吉,休以为我不知道,土默川几时要过南朝的盐砖?草原上那么些咸海子,自家晒的盐都吃不完。”摆腰笑道:“既如此,我那下海子熬得盐砖,你如何不要,舍近求远,来买河东池盐?”那兰笑道:“贵了些,也苦了些。”范明见摆腰取出了烟锅,高声吩咐道:“将俄的烟锅取来,闲茶闲酒无闲烟。”

        隔壁马棚院中,一个貌似范明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搂着小孩的肚皮,那小孩将将会走,赤裸着,肥胖可爱,流着口水咿咿呀呀,身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正扒着栅栏看骆驼。搂着此子的年轻人便是范明的长子范永魁,而此子便是范永魁的独子范三乐。范三乐是独子,范永魁不免溺爱,范三乐长大后吃喝嫖赌,酒色财气,成了范家一害。立在范永魁身旁的二人则是老二范永星,以及老三范永斗。范永星无子,竟是绝了。

        范永星道:“天天要在铺子里睡一个时辰。”范永魁心不在蔫道:“好伙计!一个时辰歇得过来么?”范永星道:“回家再接茬睡。”范永魁闻言怒道:“甚!”老三范永斗打断道:“议正事。将将俄听了一耳朵,这建州国——”范永星疑道:“没听说过,哪里的日南焦子国?”范永斗只道:“老爷休要戳下事来。这外路人不摸底,皮皮好歹看得个清,囊子咋说还得慢慢个品。”范永星道:“老三,休要失惊打怪哩。”

        范永魁道:“人是摆腰台吉带来的,摆腰台吉是熟惯的,一年光是狼夹子都要几百个。”范永斗则抬头看向天边的一朵云道:“只怕摆腰台吉这回将狼夹子引上门了。俄听说,建州国击破乌拉部,收其兵甲,又勾连喀尔喀蒙古哄抢叶赫部,志气渐骄。朝廷歇了辽东马市,又往辽东调兵,建州国又说愿遣世子入质,朝廷信以为真,又重开马市。跑来山西要这许多粮盐,只怕是为背叛计。”

        这时上来一个佣人,范永魁交待道:“柜上还漂着几笔帐,明日俄就要回张家堡,叫大奶奶不要喊骂孩儿,孩儿家还有不费气哩。”他拍了拍儿子的肚皮起身道:“行哩,老三,没影的事儿,叨啦上没完。”

        厅中,烟雾缭绕中,摆腰台吉执着烟锅吐出一口烟雾道:“朝廷革了素囊的赏,他便兴兵与朝廷讲讨市赏。加之穷夷生事,这次大军攻边墙,内中也有许多板升汉夷,多是素囊的人。至于库图克图汗,只因他不时犯边,朝廷便说插部与恭顺部落不同,他夷可抚,插夷断不可抚,赏不从所乞,市不准其开,励兵剿杀是为正着。这几年爱新国在辽东生事,朝廷往辽东添兵,辽东不好入掠,这便改掠大同。”

        摆腰所说的库图克图汗乃是左翼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左翼蒙古指东蒙古,左翼为东,与后世的左西右东相反。因为这个时代的左右,以面南背北的人为准,面南背北的人左手在东,左便是东。林丹汗是何许人?成吉思汗二十二代孙,蒙古最后一任大汗。虽然草原上有七八家自称大汗,也都是成吉思汗之后,但以林丹汗正统,因为还有个长幼嫡庶之分,林丹汗的汗位传自元朝,是正宗的蒙古大汗。

        范明关切道:“插汗八部二十四营,士马饱腾,何等强悍!听说库汗与素囊已杀白马黑牛祭告天地?”摆腰闻言,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素囊勾结库图克图汗谋汗位,我大汗要朝廷主持公道,可朝廷只会它娘的宣谕天朝德意。朝廷既是不管,他连结库图克图汗,我大汗也只得连结建州国。唉,我也是望七的人了,管不得这许多了。”范明闻言,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摆腰带这个叫那兰的建州人上门。

        小厮将烟锅与荷包取来,范明用烟锅往荷包里挖了一下,小厮击打火折子,引燃一片二指宽的煤纸与范明点上。范明将烟锅往那兰递了一下,那兰只道不会,他道:“你这是曲沃晒烟,辽东多吸烤烟。诸贝勒好这口的也尽多,在辽东一斤烟可换匹马。大汗却禁此物,大汗每见穷乏之家,衣服饮食不周,尤自市之不已,无益妄费,故禁之。”范明吐了一口烟雾问道:“听说辽东烟是朝鲜的?”那兰摇着葵扇回道:“此物在朝鲜叫南草,朝鲜平安道,膏沃之土尽植南草,车载肩挑至我国换银子,又输于科尔沁,翁牛特换牛。”范明问道,怎么,建州汗要禁烟?那兰用葵扇赶了赶烟雾回道:“只禁众人,而不禁诸贝勒,却屡禁不止,二贝勒说,若欲永行禁止,当自诸贝勒起。大汗责怪诸臣,在公署禁人用烟,及至归家又私用之,如此,何复禁人也?”那兰所说的二贝勒乃是代善,不过代善很快就会升为大贝勒,因为本年,努尔哈赤杀了大贝勒,长子禇英。

        二人议了一会烟草,烟雾袅袅之中,那兰道:“大汗要寻几个种痘的郎中。”范明怪道:“种豆的郎中?”那兰道:“听说南边有那种痘的,接种之后便不得天花,是怎么个情形,有劳范财东打听打听。听说在南直隶太平府一带,有劳财东寻那老成的徽商问问。”范明奇道:“竟有此术!种豆,种青豆还是梅豆,咋个种法,莫不是打西夷传来之术?唉,如今方知世界之大,就说这烟,我年幼时还没有,听说也是打西夷传来的。”摆腰台吉摆手道:“老范你莫打岔,要是问着了那种痘的郎中,也替我寻两个,要紧!”范明道:“长长圆圆误不下。”

        黄昏时分,三人来到寨墙上。范明看向坡上那六十亩枣园,那是他十六岁离家出走后过了十二年回来置办的。在范明十六岁时,因吃了别人树上的枣被父亲打脸,愤而出走。三十年过去了,爹与后娘已不在了,自已也人过中年,念及此他一声长叹。山上一阵酸曲传来:井里石头河里的沙,干有男人守活寡。摆腰台吉骂道:“**,都饿的将死还忘不了骚情。”他看向范明,学那山西话道:“老范,买卖闹达哩不赖,家事可旺气,修了这么座大寨子。”范明道:“多庇皇上洪福。”摆腰道,哪个皇上?范明只得道,大明金国汗。

        土默特蒙古自称金国,又因为土默特汗是朝廷封的顺义王,所以在金国前面加个大明,叫大明金国,以示是大明的属国。不过到了明年,辽东的努尔哈赤也会改国号为金国。

        夕阳中,三人一时无语。此次摆腰台吉引那兰来见范明,为晋商八大家通敌之始。二十年后,范明已由四十六岁变成六十六岁,摆腰与那兰都已往生,立在寨墙上的人除了范明,换做了一个叫曹振彦的人。曹振彦为曹雪芹的祖先,抚顺人,降了后金。

        二十年后的夕阳中,范明轻声问道,大军真确信息如何?曹振彦悄声回道:“大军下沂州来了。”“甚?”曹振彦复道一声,大军下沂州来了。范明疑惑道,沂州?曹振彦道:“怎么,你不知道沂州?就在北边,太原府沂州,离这不上二百里。”见范明疑惑的表情,曹振彦在手心里写了个忻字。范明看了一眼笑道:“这个字念新,新州。”

        曹振彦闻言,哈哈大笑道:“惭愧!举业丢生得久了。说来老范你不信,当年我在那卫学里也是十几年的老生员。”此时,皇太极一心与大明议和,却没有门路,因为崇祯对皇太极一再请求和议,态度为片纸只字不许接递,为了面子要跟后金干到底,最后导致亡国。

        曹振彦来问范明有没有门路,将皇太极的求和诚意上达明廷。范明道:“俄一介球毛小人,哪入得了这些闲是闲非。别说俄在朝中没有傍伴,就是朝中有人,这事也实在缠手。敢言款虏就成了秦桧,袁崇焕是因甚死的?”

        曹振彦哼一声骂道:“一群蠢货,全然不顾神州糜废,群魔竞起。如今流贼遍地,先内后外,缓外图内方为正着。”范明摇头道:“甚片言只纸不许接递,扯球淡,如今内外交困,大金肯议和那是金不换的事,唉!只怕这些灰鬼将大明送断,正渴着哩,他给你烙个缸贴子。”

        曹振彦笑道:“真待亡国那日,你老范也不象个能忘故国的。”范明道:“金国甚都好,就是那剃发,俄见了心里膈应。”曹振彦笑道:“听说你与司礼监我那个曹本家交厚?”范明忙道:“曹大人说笑哩,可不敢闲淡话乱说。”

        那时,皇太极除了急欲与大明议和,另一重要的事便是贸易,在这两件事上,皇太极都用武力威逼,以战促和,以战胁迫大明开放马市。用皇太极的话说,所谓开市互易,则不入尔宣大境地,只征辽东。为了辽东与山西不两线受制,朝廷只得重开了得胜口与张家口马市。

        二十年后的崇祯七年,皇太极二度远征土默特草原,将林丹汗赶到青海,收服了土默特蒙古,并且顺势攻入大同。那时的大同总兵是曹文诏,曹文诏在金军面前只能闭城自守。曹文诏号称明末第一良将,所谓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西贼指流贼,曹文诏只是剿贼厉害,战功是建在剿贼基础上的,不免浪得虚名,用崇祯的话说,用剿贼的人办虏,也还不成。皇太极将大同攻掠了一番,又攻入内长城,兵锋直指太原。他派曹振彦来见范明,除了寻问求和渠道的事,还叫范明多备货物,因为金军抢掠了大量金银,急于通过马市变成物资。

        二十年后的夕阳中,范明回道:“如今流贼闹得天红,处处狼烟,自前年秦贼入晋,商道便已断绝,只得沿着桑干河走东路,东路连着京师,多有违碍处。”那时的商道已被流贼断绝。

        二十年后的清晨,寨子南门外,曹振彦在马上抱拳道:“把你的好叶子都喝了。”范明嘿嘿一笑道:“多备货是俄巴不得的,这二年都少做没弄哩,就是商道不通。”曹振彦道:“我此行便是替你解围。”说罢一抖缰绳,往南方寻觅流贼去也。

        曹振彦的身影消失了许久,范明依然呆呆地看着南方,心中盘算着曹振彦去哪。“爹,马市要开了?”三十九岁的范永斗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范明回身道:“又要张忙了,吩咐伙计们都勤谨些,自今日起买卖要现持,不赊帐。”范永斗道,真要开马市了?范明只道:“也只好跟着趁风撒土,**。”他长叹一声道:“都这把岁数了,也不想金盼银了,做这个通敌营生,只觉脸厚哩城墙套堡子,羞了先人。”他又不解地自语道:“唉,那咱金国离得还远,对大明还白不咋,如今都打到了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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