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 白爪
        一间阴暗的小屋子，父亲的灵柩靠放在东墙边，头镇北、脚踩南。他的灵柩像个掀了床盖的床箱，克用躺在他右侧睡觉，父女俩挨在一起显得十分拥挤。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风俗，为什么要让女儿陪着父亲的遗体呢？貌似克用睡得还挺香，倒是感觉父亲躺得挺别扭。屋内多少有点闷热，父亲遗体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难怪他脸上冒着油光、露出煎熬难耐的表情。父亲蹭囊了几下身子，往里挣歪了几次，好像要躲开身边的克用。

        父亲的徒弟A跪在下面，扒着棺材沿已经哭诉了很长时间。他能陪我守灵我很欣慰，但是他哭诉的内容控诉多于缅怀，而且说了很多让死者听了难以安宁的忧心事。我就站在父亲头顶外，对于他的表情变化观察入微，父亲开始表现出不耐烦。我怕他诈尸，对A说：“你作为他的徒弟，不说点令师傅安慰的话，老说这些是什么居心？”

        我转到父亲的脚头，父亲突然伸出左手抓我。他的手很吓人，已经不能算人类的手，可能是因为死去的日子太多失了水分和血色，变得苍白干枯。实际上由于惊吓和动作太快，我也分不清那是个鸡爪状皮包骨的手还是退了皮只剩白森森骨骼的爪子。白爪从袖管里迅猛而有力地探出，连着它的同样白森森如同一条可以伸缩链子的胳膊，轻松弹出很远向我袭击。

        我躲过它的第一次攻击，吓得赶紧跑到侧面，没想到他的白爪迅速抓住我的右手。在又疼又怕中，我吓醒了。

        放假了，我们开车回乐成县。因为是跨区域流动，我们分别办理了唐州和狮城的《健康申报表》，但是返程时仍要重新申办。

        王家大院的厕所在东南角，属于典型的农村旱厕。一个坑搭两块木板，上面自砌一间小砖房，房顶搭几块石棉瓦。多少年来这里总与苍蝇、恶臭划等号，除了堆点废物很难联想起其他功能，今天却与办公联系起来。

        厕所的西墙上有个小窗口（实际没有），大约与我的视线等高。平时用砖块封着，有事的时候用手指敲一下，最上面的那块砖就会被里面的人取下。这里是政府的办事窗口，递进去的文件会有人审核，如果盖上鲜红的印章递出来就算办成。我是见有个人在我前面办手续，才知道自家厕所这个秘密的。原来有些人进厕所不是为的大小便，那为什么选择把窗口设在这里呢，登在茅坑踏板上办事就那么令人愉快吗？

        我还纳闷的是，里面得有多小，因为从外面看这只不过就是一面墙。别人办业务时，我在后面从砖缝偷偷往小窗口里瞄了几眼。里面坐着个年轻小伙，留着浓密漆黑的分头，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显得神采奕奕、干净利索。那个人递进去的材料很快就盖了章递出来，可见小伙的业务熟练程度非同一般。从窗口看里面的空间的确不大，也就三平方米，一张办公桌加一张椅子，西墙由塑钢墙板和茶色玻璃组成。玻璃窗外一片黑暗，小屋内则让灯光照得非常明亮，给人环境舒适的感觉。

        厕所是我和父亲砌成的，墙壁的厚度我清楚得很，也就是一块砖的长度。我怀着疑问退到厕所门口，墙外什么也没有，于是我对着西墙检查起它的厚度。怪不得，多了半块砖，看来在我离家期间有人重修了厕所。只是，半块砖也不可能为里面腾出那么大的空间啊？

        哎，这里有个小窟窿，里面镶着玻璃，像是个猫眼。我的右眼贴近猫眼往里看，果然还是那间办公室。但是这次通过猫眼几乎可以看见办公室全貌，里面是个长条形状的空间，南北长约五米，东西宽约两米。从厕所里面的窗口看见的只是中间的桌椅部分，北边还有一段空场，立着柜式空调。靠近猫眼这边还放着一张桌子，堆着打印机、A4纸、纸箱子、文件夹。一个人的办公条件，这样也算宽敞明亮了。

        我见那个人办完事出来，又回到厕所趴在窗口询问回唐州的手续问题。他告诉我需要唐州、狮城两地的健康表、**、**等资料，让我准备全了再过来。我回屋里在文件包里翻了半天，先找到唐州的健康表，快要失望时终于又找到狮城的。我兴冲冲拿到厕所，在窗口敲砖块没人应声，也没人挪动砖块，又到厕所门口看猫眼，里面没人。

        我想起刚才在炕上，那个年轻人一边跟父亲聊着天，一边提裤子、杀腰带。照在这个情景看来，他就住在我家，至少在我家临时休息，那我还有什么可急的呢。

        东西大街上，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所谓上阵亲兄弟，我和大哥这次又并肩战斗了，而对手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战斗过程艰苦卓绝，我们多次被对手撵下惠来家前面的大坑。最后我们砍掉他一条胳膊，将他压在地上才算结束。

        很多亲戚与我们回到唐州，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宾馆内外表面看上去还好，入住率也挺高，只是个别地方卫生状况让人发愁。我转过一截楼道，有两间房的墙壁下渗出黄汤，在楼道地板上汇成一股污浊的溪流。有家人最惨，可能他们的房间太小，没有别的地方可住，正在打扫卫生间。秦湘提起蹲厕盖板，下面是个与盖板形状相符的凹槽，凹槽的中间才是蹲坑。她奶奶拿着墩布清理凹槽内残留的黄汤，干得很卖力，贺贝加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要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晚上还要在上面铺被褥睡觉。

        我往东边一拐进入另外一条楼道，南侧有个房间开着房门，是母亲和克用的房间。里面两张床，靠着西墙和南墙的那张床头朝西，靠东墙的那张床头朝南，都是一米二的单人床。北墙上是一套入墙衣柜，底排是三个大抽屉，门窗床柜颜色都是棕色的。

        舅舅和哑巴站在门口，母亲和克用站在衣柜前，东墙上开着一扇门，里面还有一间房。原来这里是套间，里面住的是别的房客，我不清楚为什么宾馆把陌生人安排到一间套房里，舅舅和哑巴在这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衣柜下发出咯吱咯吱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发出响声的地方。我刚要打开柜门查看，从抽屉缝里钻出一个小男孩，摇摇晃晃站在我们面前说：“哎，我爸爸呢？”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样子，在同龄中绝对是显矮的，不过能哪也不开就从抽屉里钻出来，还是出乎我的理解范围。

        他显然是从楼道钻进来的，从他轻车熟路的表现看，他们已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我往里屋探探头说：“你爸不在，你先自己进去玩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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