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阳光果冻
        痛2030想，看来穿越注定会毁掉许多东西，头脑屏幕也会毁掉许多东西。幸福源于某种障碍，狂热也源于某种障碍，当时间的屏障消失，就没有人再去耐心地积蓄力量，当遗忘的恐惧消失，就再也没有什么是非记录下来不可的了。这跟爱情的道理是一样的，你不会错失一个思想，也不会错失一个爱人，你再不会有“来不及了赶紧抓住”的冲动。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更年轻的他仍然保持着一些“原始的”习惯，中学时他有部诺基亚翻盖手机，他喜欢将想法记录在短信里，这些短信从来没有发出去过，而是作为草稿保存下来。红领巾时期的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喜欢将心事写在带锁的日记本里。现在他看到，那几位中学生仍在用那部翻盖诺基亚飞快地打着字，而小A也以短信回话。几位红领巾则将问题写在本子上，小A也将答案写在下面。他们都没有用头脑屏幕，因为打字和写字的过程就是整理思绪的过程，要让他们脱口而出反而办不到。

        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不是因为专注，而是设置了穿越圈权限——让时间过客看到你吗？可以。想看到时间过客吗？不看。

        这不知为何令他感到欣慰，仿佛站在教室外看着自家孩子在用功学习的家长。其实他也明白，孩子们对他这张大叔脸有抵触，宁愿躲在头脑世界里跟小A对话。

        他正在滑入学龄前时段，唉，还是屏蔽吧！为了将他们顺利哄上时间列车，他跟六侠商量，让他们误以为是进入了《葫芦兄弟》的世界，那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动画。七位葫芦兄弟上得山来，发现果然长大长高了，力大无穷，可以出发去拯救世界了。但所打的妖怪不过是兔子精，又让他们觉得很不过瘾，于是，看见兔子洞就捣，看见小树就砍。七天里厨房打碎的东西，比历史上的他在七年成长史中打碎的还多。

        其他族的熊孩子们自然有样学样，自以为是变形金刚绿巨人等，将山上搅的鸡飞狗跳。

        在**中，在如何对付这群熊孩子上，痛2030是放任派的代表，他认为，这是孩子们无法接受自己被装进一具麻袋般的大身体中而虚构的自我神话，大可不必戳穿。他们破坏力有限，也无需干预，而且你也很难干预一个心智不成熟，但跟你一般高大，因积极运动而饭量比你还大的家伙。

        他们对这些被破坏的秒区视而不见，只要可能，就将身体移交出去，让这群巨婴自己管理自己去。

        他不知不觉到达了实验区尽头的1980秒区，并习惯性地做了个躬身反弹的动作，“弹回”1981秒区。事实上这个动作是多余的，时间壁并没有游泳池壁的那种质感，你感受不到弹力，它是一堵看不见的墙，让你过不去。但“反弹”这个意念告诉系统你要回到1981秒区，于是你就“弹”回来了。

        这更像一口透明的4维鱼缸，作为**，他有义务巡视所有的秒区。他穿过一个接一个秒区，跟意识通道里碰到的一个个晨起散步者点头致意，也用一个个秒区的实体眼睛往外看，果然，没有人起床，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赖床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地保留了下来。在4维视图上，120个第五痛象仪仗队一样整齐地平躺着。

        他想，这也可以算一门4维艺术吧，虽然看着拧巴，但艺术不就是拧巴吗？机器舞不就是将身体拧巴成一个机器人吗？他曾经论证过艺术就是负熵，就是自由度的减少，4维自由度也不例外，排成一排就是自由度的减少。

        他巡视到2099秒区，然后在这里停下来。静候第一缕阳光穿过瞭望口照到对面墙上。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游戏，跟着第一缕阳光移动。同一缕阳光在下一秒将出现在2098秒区，再下一秒，是2097秒区。他只需保持一秒时间穿越一个秒区，就能一直追踪着这第一缕阳光，看着它穿过一个个秒区的一个个瞭望口，将光之足印打到对面墙上。

        他将看到，这缕阳光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了。但这其实是动画片，他不能实现真正的匀速穿越，只能象秒针那样停顿一下，再嗒的一声跳到下一秒，于是他就会看到光柱里的灰尘在这一秒里荡漾了那么一下，然后又从头开始荡漾那么一下，每粒灰尘都重复着自己一秒的轨迹，他给之起名为‘阳光果冻’。他对这景象简直入了迷，这让他回忆起五岁生日时得到的一个沙漏，他会对着灯光仔细看那亮晶晶的沙砬一点点漏下来，猜想大人所说的‘时间’就凝固在里面。

        阳光正好照到对面墙上一张小小的蜘蛛网上，上面伏着一只虎头蛛。据说蜘蛛有8只眼，却是个可怜的近视眼。他想，当第一缕阳光照到蜘蛛网上时，它大概会惊醒过来，感受到阳光的热力和压力，因为蜘蛛的触觉相当灵敏，它就是靠这个来捕食的。

        他正顺着时间滑动，那只虎头蛛凝固在‘阳光果冻’里了。当他再次滑到时间墙的尽头弹回来时，虎头蛛敏捷地动了一下，‘阳光果冻’解冻了。当他弹回来时，时间是加速的，因为前面那些秒区早已进入下一秒，下下一秒。。。。。。他看到虎头蛛正在巡视它的领地，动作轻快，活象动画片上的小老虎。

        他突然想到一个令人惊悚的问题，灰尘为何会在阳光里重复同样的轨迹，人类的活动难道不足以干扰一粒灰尘的轨迹吗？当120个秒区的人和兔已经打破了水管态，为何灰尘却没有？某个秒区的人睡得晚一点，多咳嗽一声，睡姿的些许偏差及由此导致的呼吸角度的偏差，难道都不足以令该秒区的室内气流跟别的秒区不同吗？

        难道真如疯2099所言，这只是个游戏世界？游戏世界里，当然啦，为了节省开销，象灰尘的轨迹这样无人会注意的细节是可以写死的。

        但游戏世界这种可能性，就象唯我论一样，是最懒惰的一种可能性。唯我论声称只有自我是唯一存在，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主观世界，这个当然没法彻底驳倒。假如有人声称宇宙是个游戏世界，效果也一样。只不过按奥卡姆剃刀原则，这些都属于多余假设。

        果然，小A的答复很快就来了——我们尽量在每个清晨将实验区的气流恢复到跟历史一致，尽量将实验的影响在地表中和掉，没中和掉的部分（比如消耗了更多能量产生了更多熵）也尽量引入地下而非空中，以避免气流的些微不同引发蝴蝶效应，影响实验区外的历史。

        听着很有道理，但这个疑虑还是在他头脑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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