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住进盒子里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车窗上每秒一换的图片上，那是未来的他目之所及的日常生活，人类的衣食住行在一天天迭代着。偶尔他会被一些东西惊到，某种出乎意料的黑科技、精巧的设计、夸张的造型、匪夷所思的生存模式、不寻常的新闻，等等。但这一切都不及世纪末那个未知的谜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思绪依然萦绕在那上面，但他也试图从图片上捕捉社会的发展轨迹，不管这里面是否隐含着那个谜题及答案，这个世纪本身已经够精彩。

  如同大紧在某期节目中提到的那样（其实是引用某汽车企业的预测），人类经历了一个自动驾驶的时代，然后是一个私人盒子+公共底盘的时代。一开始这只是车厢和底盘的分离，一个人只需买个车厢放在车库里，需要出行时自动驾驶系统就会从附近调来一个公共底盘，将车厢吊起来扣在底盘上，送到目的地再放下。

  去除了驾驶系统的车厢变成彻底的生活空间，加入了办公娱乐健身洗澡睡觉吃喝拉撒的功能，等于无底盘无驾驶室的房车。许多人长年生活在车厢里，在世界各地游荡。其他人也越来越多地将车厢当作一个私密空间。新建的住宅楼都有专门的电梯能将车厢直接送入家中，住宅则变得象个车库，隔墙消失了，想变成三居室也好四居室也好上下铺也好，无非是个挪车的问题。每个人都躺在自己的车厢里，各看各的大屏幕，互不相扰。而核心家庭也逐渐瓦解为核心个人，就象一个世纪前从大家族瓦解为核心家庭一样，想跟谁拼一个车库是很随意的。而最典型的家庭活动——买菜做饭，最初由家庭机器人代劳，此时也演变成外卖公司经由底盘系统传送至各人车厢，外卖公司有更专业的机器厨师系统。

  此时车厢也不再被称为车厢，而是换了个更通用的称谓——盒子。因为‘底盘’已经不光是汽车底盘，也可能是直升机‘顶盘’，可以是电梯，滑梯，机器人搬动工，也可以象集装箱一样吊上轮船或货运飞机，去往世界任何地方，你一觉醒来已经在那里了。但你在哪里都是在盒子里，外面的景物并不比大屏幕上更真实。咸湿的海风吹来，你可能真的打开了窗户，但也可能只是打开了windows，海浪轻轻拍打着盒子，但也可能只是底盘在晃荡。由于环境的恶化，你其实越来越不想走出盒子，外面可能是有毒的雾霭，远不如盒子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来此地可能只是想约会某人，但其实网约也差不多，所有的触觉都是真实的，犯不着将两个私人空间拼接在一起，犯不着让呼吸汗水连同微生物种群也来一次大融合，这是你的AI医生的建议。其实你也分不清这是实时的还是录好的动作，还是另一个AI杰作，你认为是怎样就怎样吧，这是个想即现的时代，你想什么，AI已经在响应了，象泥巴一样，甩都甩不脱。车站旅馆什么的当然都消失了，只剩下底盘系统加停车场。这是真正的蜗居时代，一个人就象蜗牛一样被自己的壳背着到处走。

  2050年，他52岁，从这一年起，他越来越多地躺在盒子里，之前他还偶尔打开盒子换一个**，后来，换的都是机器人伴侣。它们设计得越来越有魅力越来越善解人意，这令他身心都有点吃不消。但公共医疗系统帮他换了一些器官，偶尔他也来一次大保健，也就是让纳米机器人进入身体清除脂肪和坏细胞，总体看来，他的健康并无大碍，他命定的寿数是92。

  他的盒子还在满世界跑，而世界已渐渐变成他不熟悉的样子。一方面科技更先进，精致的产品精美的游戏目不睱接。另一方面环境变得更恶劣，狂风海啸轮番洗劫着各大洲的海岸。沿海城市一边筑着防波堤，一边启动了内迁程序，但内陆城市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内里光鲜亮丽，五彩缤纷的飞行器在各家阳台起起落落，天空却灰蒙蒙的，飘着厚厚的吸尘云，因为沙尘暴在肆虐。于是卫星图片上呈现的多半是灰暗破败的样子，可谓金玉其中败絮其外。既然远行还得洗壳，外加一笔不菲的空气过滤附加费，他也就听从了AI理财师的建议，躲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面，虽然它现在也只有地名还是熟悉的，但这地名象树根一样层层分支，最终能连接到他的社保号，于是天空中那几朵败絮对于他就是免费的。他是这棵巨树的根须，理所当然应该享受树冠的荫庇。

  外面的环境越来越不美了，这也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整天呆在盒子里的原因，里面有完美的虚拟世界。

  但人类天生是爱折腾爱热闹的，他们留恋着实体社交，尤其是年轻人。人与人的真实接触，这是人类的天性所需，所以走出盒子也成为一种逆向的潮流。

  我们这个时代的party，标准模式就是在这个角落呆一会，逮住个人聊两句，另一个角落呆一会，逮住另一个人聊两句，不时从侍者盘子上拿起一个杯子或放下一个杯子。年轻人的party可能是另一个模样，是舞曲，是狂欢，是群魔乱舞，但主题还是群high的氛围中跟这个那个聊两句，建立更私密的互动。所有的party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社交是人类本能。

  盒子带来的便利就是让全球成为一场永不落幕的大party，许多人的日常就是由盒子带着，不停地赶场，奔赴各种演唱会、真人秀、极地探险、生存实验、自行车赛、马拉松赛、蹦极、跳伞、登山、攀岩、滑雪、冲浪、日光浴、泥浆浴、牛粪浴、西红柿大战、西瓜皮大战。。。。。。总之就是所有可能的娱乐节目都被挖掘了出来，所有的民俗都发扬光大，所有人都成了世界公民，只要你想，这世界的任何地方就相当于这个大party的一个个角落。

  但即便是最喜欢热闹的人最后也不得不越来越多地呆在盒子里，因为环境恶化生态崩溃的另一个副产品就是病毒肆虐，因为微生物界本就是生态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们是地球最古老的居民，早在地球还到处是火山的时候某些嗜热嗜酸菌就存在了，它们以硫化物为食，而早在地球大气中还充斥着有毒的甲烷和过量的二氧化碳的时候，那些厌氧菌和以它们为食的病毒的就存在，它们的领地远至大气层之上，深至地壳和海底火山。当环境再次变热，空气中二氧化碳和甲烷的浓度再次上升，它们理所当然就更加活跃。另一方面，那些早就寄生在动植物中的微生物，也因环境变化而加速了变异。于是新病毒病菌层出不穷，疫病年年翻新，差不多可以以此制作年历了。因此世纪中叶的人类即便走出盒子去参加大party，也是扣着呼吸面罩，机器侍者的盘子上必不可少的除了营养液就是固态氧气片。

  科技和环境在向着美和丑的两极滑落，这令意识车厢里的西门恐陷入了审美和审丑的双重疲劳。他的视线木然地停留在车窗上，就像一个人难得出门旅行一趟，虽然已经很累了，依然不肯错过每一个单调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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