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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四)
  对于冯梅芳,孔青虬是有特殊感情的。

  我爸我妈跟别的父母不一样。孔青虬对周寻说,至少和寨里其它父母不同。

  孔青虬说小时候,有时感觉父亲极重视他,有时又极放任他,放任到他不敢确定父亲对他是不是在意,他不止一次怀疑父亲对他是不管不顾的,他不像寨里其它父亲,管他干活管他的言行管他的成绩,甚至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打他。他淘气了,做了错事,父亲也是跟他谈,谈的那些话,很小的他听不太懂,有时会认为父亲那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他提醒自己,父亲是老师,后来又成了校长,方式跟别人不一样,用老师的话来说。父亲是懂得教育规则的。规则两个字给孔青虬深刻的印象,他和父亲之间是有规则的,不像寨里的别的孩子和父亲,经常乱来的。孔青虬告诉过周寻,他那时很期待乱来一下的。

  至于母亲朱彩彩,也不像寨里那些母亲,不哆嗦他穿衣吃饭,不让他听话乖巧,母亲跟他讲故事,很多故事,但不跟他说日子,孔青虬大一点的时候,又跟他谈她的花花草草。

  生活上,一向是冯梅芳照料顾着他,把他和孔世成孔世业一起照顾。。从孔青虬记事起,他们三人的吃穿往行就是一起的,好像冯梅芳有三个儿子。孔青虬说,某种意义上说,大伯母更像我的母亲。孔青虬语调里有种特别的感情。

  但在家的时候,我觉着一切都理所当然。孔青虬说,上大学后,我经常想起大伯母,弄得我自己很吃惊。想起她的时,她老是在忙些什么,低头择菜啦,昂头晒被子啦,弯腰扫地啦,挥着锅铲炒菜啦……总之,就是不抬起头,脸不对着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孔青虬给周寻细讲过,冯梅芳用心做着一件他看来枯燥至极的事时,给他的印象是那样深。

  孔青虬很小的时候。。孔家在寨外搭了猪棚,养了不少猪,每天要备很多猪菜,择很多蕃薯藤。院子一角经常堆着小山般的蕃薯藤,要把太老的和烂掉的藤叶择掉,这活有时朱彩彩和孔世娟会帮忙,但朱彩彩有花要种,孔世娟得上学,主要是冯梅芳在干。她坐在那堆高高的蕃薯藤边,拉出一根藤子,择去猪咬不透的老藤,择去干掉或腐烂的蕃薯叶,择出的藤子排放整齐,放成一抱一抱的,以方便切碎熬煮。一根又一根,大半天过去,那堆蕃薯藤没有半点变小的迹象,孔青虬觉得这堆蕃薯藤是永远择不完的,他替冯梅芳感到担忧,甚至感到绝望。不止一次问冯梅芳,得择到什么时候,择得完吗,冯梅芳抬脸微微一笑,点点头。每每等他放学回家或玩一圈回来,那堆蕃薯藤已择好,冯梅芳有时正将蕃薯藤切碎,有时在熬煮猪菜了。孔青虬认为这简直是他童年的奇迹。但冯梅芳对这种“奇迹”不以为意。孔青虬好像找到了什么灵感,双手一拍,说就是那种不以为意,让他很难理解。但他是曾和冯梅芳有过沟通的,那种很私人的沟通。

  也许,这一辈子,我们间真正的沟通也就这么一次了。孔青虬竟有些伤感,讲起那个剥花生的下午,这是他对那个下午的命名。

  那天,几个孩子被丹生婆婆带去走亲戚了,孔青虬有点发烧,留在家里。下午,阴雨一直滴滴嗒嗒扯不断,冯梅芳坐在前厅檐下剥花生——那时,家里种了很多花生,花生收成后挑到镇上卖,为了多卖点钱,冯梅芳只要有空就会给花生剥壳,单卖花生仁,挑到镇上又省力又受欢迎。家里除了孔飞在房里看书,只有冯梅芳和孔青虬,孔青虬搬了张矮竹椅,坐到冯梅芳身边,说帮忙剥花生,实际上在发呆。冯梅芳一边放着满满一竹箩花生,另一边放着一个脸盆,将剥好的花生仁放入脸盆。好多花生。孔青虬下意识地想,冯梅芳剥着花生壳,雨一直滴落,花生壳的哗剥声和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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