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时达道：“韩义，听你重爷爷说，你来幽州为刘大人报仇，结果如何？”韩十七摇头道：“仇没报成。”想到自己最终下不了狠手，没杀死耶律意辛，分外愧对死去的先生，不禁神情黯然。农门皆不知他的武功高强与否，还道他愧于自己技不如人。时达道：“唉，碰到这等大事，你理当先去睦州，找咱们商量。你与农门已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韩十七听到“你与农门已是一家人”，又显窘迫。

        韩十七与时达聊了一阵，又与燕水二叔寒暄几句，忽然留意到不见了翎儿的人影。喊了几声，又托时达到另一间房查看。唐品舞过来道：“那位女侠走了。你们刚才过来这个房间时，她偷偷地走了。”韩十七一怔，心道：“她先前死活不肯走，小诃一来，便不声不响地走了，一定是伤心极了。”他知道翎儿在爹爹的影响下，从小便对他有情有义，而且她的确是一位不错的姑娘，但他既有小诃，两情相悦，决不能再生杂念。对于翎儿，只能衷怀歉仄了。

        是夜，众人将就着歇息一晚。清晨起来，燕叔对大家道：“韩义这次来辽，仇没报成，反而惹来多起人马的追杀。那些人已追到附近的小镇，这个村子并不安全，咱们须尽早离去。”黄山三女先后听农门诸人称呼韩十七为“韩义”，颇觉奇怪，但想来是他的另一个名字，也没多问。罗品西道：“燕叔，不如我们分开走吧……”黄山派有三个重伤病人，极需静养，她打算能待一天是一天，让师兄们好一点再出发。她的话尚未完，袁品诗抢着道：“是呀，你们带韩少侠走好了，我们带我们的师兄走。”昨晚听农门和韩十七的对话，那个“小诃”似乎是农门的大小姐，那么韩少侠便是农门的乘龙快婿了，不知何故，袁品诗心里一直很失落很难过，此时一听农门全然不顾师兄们的病情，就想着逃跑，说话语气很是不满。

        燕叔忙道：“两位姑娘不要误会。农门决非贪生怕死之辈，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咱们也是为安全着想。咱们虽不怕辽人，但有四个伤员一个弱女，一旦遇敌，照应难免不周，万一有个闪失，就得不偿失了。”时达也道：“至于贵派三位师兄的病情，你们放心，小诃的医术已得回天门的真传，十分了得。咱们一边走，一边治。”韩十七插言道：“小诃的医术真的很厉害。我以前受过一次伤，比罗二哥他们严重得多，也被她治好了。她昨晚为罗二哥他们诊断了一番，说病人的伤势不是很难治。”黄山三女听了心中一喜，但看小诃的装扮、年纪，又不免起疑。罗品西道：“那些人追寻我们，一路往大宋走，或许我们躲过这一时，让他们追到前面去，便安全了。”燕叔和时达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燕叔道：“姑娘莫非是担心奔波会影响病人的病情？这一点请放心。你见过咱们那辆牛车，挤一点足可躺下三人，路上有我和阿水抬拾，保准不会颠簸。”

        话已至此，罗品西也不好再生异议。她望了望两位师妹。唐品舞马上道：“我听师姐的安排。”袁品诗点了点头：“我也是。”罗品西道：“那好吧。我们随农门樵长者走。”燕叔连忙向户主买了两床棉被，在牛车上垫一床，和水叔、时达将三个重伤病人轻放其上，再盖上一床。一行人往大宋出发。

        时达等人曾参与过宋辽武林之斗，对两国的边地较熟。他们专挑偏僻的道路行走，倒不怕被几位王侯公子的人马追踪。路上歇息时，经罗品西同意，小诃为三位病人做了一次针灸治疗，不久唐品文悠悠醒来。黄山三女这才对小诃刮目相看。小诃瞧了罗品西所购之药，选去两味，补上两味，又在山中采了四味，煎熬给病人饮服。到了第三日，唐品文病情明显好转，罗家兄弟也先后醒来。

        小诃的手势只有韩十七能全懂，时达和燕水二叔属于半桶水。韩十七对黄山三女道：“罗二哥他们内伤很重，需要调养一段时日才能痊愈，至于骨折，治愈的时日就要更久了。”罗品西笑道：“这么严重的内伤和骨折，一般而言，没有一年半载无法痊愈。小神医医术高明，称得上华佗再世，就算让我四师兄出手，也没这般神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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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无事。这日进入宋境，众人松了一口大气。时达道：“品文兄，跟你商量一件事：咱们的行程能否稍微偏西一点，待经过了嵩山，再陪你们回黄山，如何？”这几日唐品文身子虽虚，但精神不错，已与农门诸人熟络。唐品文问道：“时达兄，你们要去少林寺么？”时达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顺道去看一看，希望能与咱农门门主会合。”唐品文道：“甚好，我们也须去少林一趟，送一串念珠。贵门的方门主在少林做客么？……哦，难道武林在少林寺中选盟主？”时达道：“我出来时日已久，具体情况不大清楚。不知盟主之位是否已选，或是还没推选。反正顺道，去碰碰运气。”唐品文道：“好，真希望盟主之位还没推选。”

        罗品西不忍心让师兄们一直躺在露天的大板车上，在镇上购了一座马车厢，用空余的马匹牵拉。唐品文却不在乎，坚持躺在板车上，跟农门几人说说话，有时候调侃一下坐在车侧的小诃和韩十七，直到他俩面红耳赤，方大笑而止。韩十七脚伤已好得差不多，站立时左脚踝尚微微生痛，但可轻点着走。小诃要他再忍耐几日，否则容易再次脱臼。

        一路上袁品诗闷闷不乐，浑不似以前活泼开朗的模样，弄得唐品舞也本分了不少，走在她的左右，力图跟她说话逗笑。韩十七察觉到一个有趣的现象，精灵也似的唐品舞，似乎对罗二哥藏有情愫，照料起罗二哥来，比身为亲妹妹的罗品西还要周到。袁品诗与唐品舞身影不离，恰好顺便照料着罗品北。于是，罗品西欣然退让，负责起四师兄的起居饮食。

        这日，到了邯郸，马上要进入河南境内。众人对那几路王侯公子的人马，早已忘诸脑后。韩十七腿伤痊愈，唐品文能在搀扶下缓缓行走。唐品文看了看天色，道：“已过晌午啦，走，去城里找家饭店垫垫肚子。”忽听马车厢里“哎哟”一声痛叫，罗品北道：“小贝，你弄痛我伤口了！”袁品诗凶道：“你有点男子汉气概好不好，不就是碰了一下？你再哼哼，我不帮你换药了。”车外众人听了，不禁莞尔。

        一行人在城里找了家饭店。这家饭店规模不大不小，大堂里有十几张桌子，正值晌午时分，饭桌十占七八，食客高谈阔论，店内气氛颇为热闹。众人找了张偏僻的饭桌落座，罗品西暂留马车上照顾兄弟，等待唐袁二女吃完饭轮换。

        大家点了菜，正要举箸，忽见五个江湖汉子走进饭店。他们眼光一扫，大步往邻桌走来。他们好像是两伙人，相互谦让坐下，便叫酒点菜。待店小二下去，一人道：“陶兄，听说茂胜兄接到了九天帮的加盟邀请函，此事是否属实？”另一人道：“是的，此事千真万确！”先前一人慨叹一声，道：“嘿，茂胜兄真是好福气呐！”那“陶兄”笑道：“吕兄不必感慨。以吕兄的威风和实力，接到九天帮的邀请函，那是迟早的事。”吕兄讪讪一笑，道：“咳，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那五人安静一会，又有一人问道：“陶兄，听说这九天帮立帮以来，便扫荡江湖恶人，战湖广、攻淮浙、席卷河北，都是真的么？”陶兄道：“当然。否则九天帮也不能短短两、三个月内，便威震大江南北，江湖好汉趋之若鹜，以能入伙该帮为荣。”那人听得饶有兴趣，又问：“陶兄似乎对九天帮很了解哪，能否跟兄弟们说一说。”陶兄好像神气了起来，口中却谦虚道：“哪里哪里，陶某也是道听途说。”吕兄道：“陶兄，吕某正想多了解一点九天帮，你有什么便说出来嘛。”

        这时恰好小二端上酒菜，吕兄等人敬了陶兄一杯。陶兄道：“这个九天帮新兴不久，陶某其实了解得也不多。我听说该帮能人异士无数，帮主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姓韩，叫做韩阿牛。”一人奇道：“帮主才这么点大？”陶兄道：“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小帮主。大家知道这个帮派为何叫做‘九天帮’吗？”其他四人都道：“知道。因为此帮有一套神奇的刀法，叫做‘九天刀法’。”陶兄道：“对，这套神奇的刀法，正是出自于这位小小的帮主。”一人道：“哇，小小年纪便这么厉害！”又一人辩驳道：“他若不厉害，小小年纪怎能镇得住无数的能人异士？”陶兄道：“正是。这位帮主年纪尚小，便做得有声有色，所谓来日方长，可见此帮前途无量。”其他四人眼睛一亮。须知一个帮派的兴衰好比国势，帮主强，帮派兴；帮主弱，帮派衰。九天帮成立伊始，便出手不凡、气势如虹，难得的是现今帮主尚幼，风华已茂，若让他再经营个五十年，乖乖不得了，难怪有如此多的成名好汉争先恐后加入此帮！

        韩十七听得心头剧震。九天刀法、帮主姓韩，犹如两柄重锤击打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难道世事竟有如此巧合？若非巧合，那么这韩阿牛是谁？是我的韩氏族人么？他的九天刀法又从何处学得？……

        忽觉右臂被人轻轻一碰，目光望去，只见小诃正关切地望着他。韩十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表示没事。随手拿起筷箸，从桌中夹上一根青菜放入小诃碗中。只听对面传来袁品诗的一声轻哼，他抬头一望，才惊觉有八人同桌，不禁又慌又窘。小诃低埋着头，赶紧将那根青菜吃了下去。

        邻桌的话题仍在继续。一人道：“那九天刀法，到底是一套什么样的刀法？”另一人忙道：“关于刀法，我听了一些传闻。听说这套刀法十分神奇，非常厉害，却又十分容易修炼，只需要炼九天，所以叫做‘九天刀法’。”再有一人道：“你错了！一套厉害的刀法，九天能炼成么？显然是不可能的。你那传闻纯属谣言，不足为信。我倒是听到一个真实的说法：这套刀法要练九年。为什么呢？有一个成语，叫‘度日如年’，因为这套刀法炼起来十分艰辛，修炼之人度日如年，所以这个‘九天’，其实是隐喻‘九年’。”前者反驳道：“你这说法也不对。这练武之人，还要看资质，怎么能一律是‘九年’呢？”后者哑口无言。

        吕兄道：“陶兄，你笑什么？”陶兄叹道：“我在笑谣言的可怕啊！九天刀法，一个多么有气势的刀法名称，竟在江湖上被传说得面目全非。”吕兄讶道：“难道陶兄知道这套刀法？”陶兄摇头道：“风闻这套刀法很神奇，堪称天下无敌，但到底如何，我也没见过。不过，这套刀法的名称来历，陶某还是晓得的。”方才解释刀法名称的两人一齐问道：“是怎么来的？”陶兄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道：“事实上，九天刀法之‘九’，非是指时日，而是指招数。这套刀法，有且只有九招——惊天地、泣鬼神的九招。江湖人都说，只要习得其中一招半式，你便可威震一方。”他一句“江湖人都说”，登时使得本有疑议的人不敢作声，否则便显得自己见识浅陋了，纷纷说道：“哦，原来如此。”……

        时达等人均将五人的谈话听在耳里，人人惊诧于九天帮的突如其来并且声势浩大，在这杂乱的饭店里，却不敢妄加议论。这顿饭，是他们结伴同行以来吃得最沉默的一次。换来罗品西匆匆吃完饭，一行人启程继续赶路。

        进入河南地界，武林人士明显多了起来。路上听闻最多的，便是武林推选盟主的盛会，以及新兴九天帮的崛起。众人听说举盟盛会已经开始，但尚未结束，无不心中激动，步伐自然而增快不少。

        这日到了登封县，远远望见嵩山群峰挺拔，气势磅礴，景象万千。到了山下，只见许多僧人站在道口劝阻香客止步。一僧上前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们请留步。小寺正在修缮翻建，重塑佛祖金身，这几日不能接待香客。见谅见谅。”农门和罗品西皆不善与人交涉，唐品舞当仁不让，立即道：“和尚，我们不是进山拜佛，而是来参加推选盟主大会的。”僧人问道：“这位女施主是……？”唐品舞指着时达道：“这位是农门的樵长者，我们几个是黄山派弟子。”僧人动容道：“原来是农门和黄山派的侠士，失敬失敬！”嘴里客气，身子挡在大家的前面，却丝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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