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2 / 2)
        大小姐再也不能进膳了！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受苦受难，幸福开心，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她结的是阴婚，注定要与她素未谋面、没有爱情的丈夫合葬，她真的会幸福开心么？

        当韩十七的目光转到大小姐腹部的单刀上，他的悲伤瞬间转为怒火——看来在这个持强凌弱的世上，没有怜悯，善恶不分，一切都仰仗自身的实力。那么，我就用这把刀来说话吧！

        他跪在大小姐身前，拜了三拜，抽出单刀，折身回厅拿了刀鞘，再返回院子，瞧了大小姐最后一眼，跃上裙房，落在院旁的夹道上。历经一场大雪，王府白茫茫一片。此时府内灯火通明，只有琼阁黑漆漆的，昭示着这里女主人的不幸。韩十七借助墙角暗影，渐往前府摸去。避过几处岗哨，穿过几道仪门，忽听府前正中间一座大建筑里传出热闹声。他悄悄靠过去，但见此处灯火辉煌，人影憧憧，许多男仆女婢捧菜端酒，流水价地进出一道大门。此门前肃立两排披甲执戟的士兵，另有八个衣着光鲜的佩刀武官。

        韩十七暗想：“耶律乙不哥定在里面。”他一边观察此地的情形，一边思量进门的办法。正当他打算装扮一个端菜的男仆时，有两个佩剑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一个佩刀武官恭声询问一句，并非汉话。两个佩剑汉子当中的一人道：“咱们是吐蕃天山剑派的，方才出外小解。”一个会汉话的武官走了出来，抱拳客气地道：“原来二位是天山剑派的侠士，请进、请进！”连名字都未问，引领二人进去了。

        韩十七心道：“这么容易？”不过想想也是，听大小姐和大仇人的对话，今天王府的客人，尽是王侯公子，家世显赫。他们远道出行，带出来的随从，必定是自己的心腹，而且身手必定了得，哪一个都不便得罪。他一念至此，计较已定，待了片刻，佩好单刀，从暗中走出。他双手负在背后，昂首踱步走到大门口，多亏了身上那件锦袍，使他显得愈加的气度不凡。

        此时一个武官上前，伸手止住他，同时含笑点头，客气地问：“请问您是……？”韩十七道：“我是西夏梁国舅的人。”他本来想报西夏崆峒剑派，但身上佩着一把刀，又不知怎生称呼梁国舅的门吏食客，只好含糊其辞。那武官疑惑道：“西夏梁国舅的人？……请问您高姓大名？”韩十七双目精光一闪，瞪了过去，道：“我姓方，名可言。怎么，你还想请动梁国舅的大驾来认人？”即便梁国舅真的来认人，他也不怕，大不了大开杀戒，无所谓。那武官吓了一跳，忙道：“不不不，您……您误会了。方少侠请随下官来。”韩十七跟在后面，心中感叹：“当真是凶恶畅行天下啊！”

        进入大门，迎面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两边是宽阔的花庭。走在甬道上，但闻前面一间大厅里传出“当当”兵器交击之声。韩十七随着武官步入大厅，眼前一亮，内心微震：这间大厅之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目测估计，少说也有二十丈见方。其顶上悬吊四列精雕宫灯，照得厅内亮如白昼。厅内有九起筵席，正面一起，左右八根梁柱下各设有一起，人数累计逾百，但这间华丽大厅，仍显得空荡荡的。厅中央有两人正在交斗，一个是汉人，使剑，另一个脑门剃得溜光，象似谢里忽的族人，使一根简易的铁棒。两人跳跃腾挪，刀棒碰响密集，斗得十分激烈。

        武官带着韩十七转进厅左，沿壁往上首走，一直走到厅左最前面一处筵席，停了下来。对第四排空着的一张筵案作个请手势，低声道：“请！”韩十七点头示谢。该处正是西夏国的筵席，一共有四排，每排三条矮案，每案坐两人。人人席地而坐，一边饮酒吃菜，一边欣赏厅中打斗，颇为随意。后面两排西夏人扭头望来，见王府引来一个外人，满脸堆疑，却又不好询问。这时韩十七身穿一件锦袍，与那日在山丘边的装束大不相同，厅内虽明，终究不如白天，韩十七又刻意低头敛目，西夏人只辨得并非自己人，一时之间，万万想不到来人原来是大煞星。

        韩十七注意到崆峒剑派的贺达文坐在首排左席，正专注于厅中的打斗，十分凝神。梁国舅独坐首排中席，却偏头望着大厅上首那个方向，不管厅中打斗如何凶险，观众喝彩如何高亢，他都不闻不问，纹丝不动，仿佛他看的地方有朵花儿似的。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韩十七登时心头火起，那里果然有朵“花儿”，一朵含剧毒的“花儿”——他的大仇人！

        他选了第四排有柱影的筵席坐下，望着桌上的佳肴，食指大动。今日杀伐半天，只吃了一个早餐，早已饥肠辘辘。每一起筵席边均侍立着四个丽装婢女，这时一个婢女盈步上前，替他斟酒。他点头示谢，并不饮用，一边吃菜，一边打量大厅内的形势。

        大厅上首坐着王府的主人，不过仅有五席，一席一人，布置呈倒椎形。正中间一席坐着一位华冠黄袍老者，仪表威武不凡。他没席地，靠坐在一张矮墩虎皮大椅上，很显然便是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撒剌。他身后立着两个中年契丹人，两手空空，没佩兵器，但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南院大王左首靠前的一席，坐着欺负大小姐的华服男子，大仇人的大哥耶律敌鲁。再左首靠前的一席，也就是距离韩十七最近的一席，坐着一个黑瘦的老头。这老头年逾六旬，相貌平淡，瞧不出半点奇异之处。韩十七却隐隐觉得，这老头乃是这大厅之中，最为可怕之人。南院大王的右首靠前，坐着大仇人，翎儿、澹台玉和谢里忽席地坐在她身后。再过去一席，坐着萨满女巫。五席的两旁，各盘膝坐着七、八个武士。他们兵器在手，虎视眈眈，显是身负护卫王府主子之责。

        再看厅下，首先入目的，便是对面第二处筵席的耶律乙不哥。他此时脸带笑容，面色自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上面的大仇人，哪里像在府中杀过人？韩十七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再观其他处。厅下八处筵席，但凡坐在首排中席的公子哥，几乎人人目不转睛盯着大仇人看。便连他们的随从武士，也有不少人偷偷地往上瞄一眼，然后闭目陶然回味。

        整个大厅之内，有八个人引起韩十七警惕，除了上首的老头、萨满女巫，以及南院大王身后的两个中年契丹人外，还有对面席中的一个身穿红袈裟、头戴黄色簸箕状帽子的和尚（喇嘛，韩十七不知），耶律乙不哥席中的一个短脸阔膀、手执狼牙棒的壮年军官，西夏国下首一席中的一个黄脸病容、手执朴刀的中年汉人，以及对面最下首一席中的一个头戴压耳帽的佩剑年轻人。

        忽听嘭的一声，厅中打斗二人中，使棒的女真人一棒打在使刀的汉人后背上。汉人扑倒在地，嘴里沁出血丝。厅上首一个契丹司仪官喊道：“女真勇士阿土古胜，赏银一百两。”韩十七听不懂契丹话，见一个妙龄婢女捧出一盘银两，才知胜者有赏银获赐。

        女真人阿土古谢赏后，回到右首第三处筵席。一个衣着朴素、面色粗犷刚毅的汉子站起，端酒相敬。韩十七见此人站在首排中席，料想是女真族的完颜阿骨打。阿土古大喜，比获赏银还要高兴，恭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阿骨打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让他回自己的坐席去了。使刀的汉人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回到右边最下首筵席。那个王侯公子脸色很难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来道：“大王，小侄想与女真人再比一场。”说着望了望上首的阿骨打。南院大王靠在椅背上，笑道：“世良，你连输两场，还有勇气比下去吗？”那个名叫“世良”的公子得意地道：“大王，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又云：卑而骄之。以骄其志，候其有衅隙可乘，一举可破。小侄的高手，都留在后面上场。”南院大王笑道：“世良是汉人，谙熟汉人兵法。阿骨打，你可要小心对付啊。”言下之意，已是同意名叫“世良”的公子再比一场。这位名叫“世良”的公子姓姚，与农门荆南分舵舵主姚春良仅一字之差。他爷爷叫姚景行，为人敦厚廉直，威望很高，深得辽道宗敬重，生前官至太师，死后追封为柳城郡王。南院大王也十分敬重姚太师，是以对他的嫡孙偏袒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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