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1 / 2)
        当马蹄踏在洁白的雪地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韩十七的心，就如同广袤如银的世界一般宁静。他微闭双目，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心境，以至于不忍心策马狂奔。

        距离先生遇害，已有三月，然而他的沉痛，并未随着时日的推移而稍减。他总觉得，先生和许家两位哥哥，没有死在沙场之上，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他总想不明白，象先生这般有能力、刚正不阿、无私为国的人，象许家两位哥哥这般乐观向上、侠肝义胆、热血报国的人，怎么就好端端地突然去了？最令他难受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一点儿挽回的法子都没有！

        他惟一做到了的，就是“忘不了”。他忘不了目光锐利、冷静而又可怕的算命馆杀手。他忘不了沉默寡言、武功可怖、穿着一身怪异神服的萨满女巫。他更忘不了生得一副倾国倾城之貌，却长着一颗狡诈毒辣之心的辽国郡主！

        一个人在最宁静的时候，往往也是他埋藏着的心事悄然涌现之时。韩十七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痛苦，火烧般的怒目一扫白茫茫的前方，右手在马臀上一拍，大喝：“驾——”小龙马骤然受惊，狂也似地朝前奔去。

        大约奔了十来里路，迎面现出一座矮圆的山丘。此山丘积满厚雪，偶尔露出几处暗黑的灌木，象极了一个倒扣在地、落满雪花的废弃铁锅。在山丘旁，停有一大队人马，当中还有一辆华盖大马车。那队人或坐在马上，或下马站立，样貌服饰尚瞧不分明。他们围着一个圈子，喝叫哄笑，似乎在瞧着热闹。

        韩十七微微皱眉。他很想离这伙人远远的，无奈他们落脚之地，恰好是这条岔路与官道的交汇之处。他只好放缓马速，慢悠悠地前行，尽量不惊扰人家。那队人马之中，显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外围有两骑调转马头，驱前两个马身，勒马停住，冷然打量着他。

        韩十七的目光不望向他们，只瞧着马前的雪地，一副坦然之色。他已听见前面那圈子中传来拳脚之声，好像有两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人喘气甚粗，居然是女子。他正自奇怪，忽听前边一人赞道：“好马！”又有一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语气甚为惊喜，却非汉话。韩十七仔细一分辨，觉得此语的腔音，似乎又不象契丹话。

        就在此时，打斗的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哈哈大笑，笑声既得意，又淫邪。韩十七心道：“这姑娘的声音好耳熟！”再也忍不住，抬头朝前望去。这不望则已，一望吃了一惊。

        只见前边十丈开外处，首先入目的是一辆四驾豪华马车。此车飐文画辕，螭刻于舆，翠羽盖黄裹，四匹拉车的马高大神骏，通体皆白，颈背上那一条鬣毛却特意染成朱砂色，显得愈加的气度不凡。马车前后各有十位重甲骑士。可叹的是他们的铠甲金光耀目，竟似以黄金铸就，相较自己前年穿的那套重铁甲，黑里带白，白里泛青，那真是乞丐遇财主——没法比啊。

        这二十名重甲骑士不但甲胄光鲜，而且个个膀大腰粗、目深鼻高、肤色黝黑，相貌与中土人士迥异。他们手中皆握一根锤枪。这种兵器很独特，一头是尖枪，一头是铜锤，枪尖比一般窄长的枪尖要短，锤头比拳头略大，整个锤枪长度约莫一丈。他们的前队之旁，围着一个大圈。尽管圈内热闹，二十名重甲骑士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只有韩十七的到来，他们才从马车前后各出列两名骑士，齐刷刷地停在先前两位骑客之后。

        围着大圈的人，一共也有二十来个。他们服饰不一，却人人锦衣缎袍，身佩兵器，其中有七、八个汉人，余者与重甲骑士一般，面相很显著，乍一望去，个个目深、鼻高、肤黑、面圆、身长，一时难分彼此。有几个没戴锦帽的，居然剃着光头，仅在两鬓各留一块头发，束成一根小辫。

        韩十七的目光被这群人挡着，瞧不清圈内的情形，便听先前赞“好马”的那个汉人喝道：“喂，要走快走，少管闲事。不该看的东西最好别看，会要人命的！”韩十七不作声，仿佛被吓着了一般，催马快行。为了旅途方便，他的悍刀用布裹着，夹在马鞍下，别人惹不留心很难发现。他愈往前走，愈接近圈边，瞥眼之间，人墙缝中已隐约望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红袍公子，一手环抱一位姑娘的细腰，一手在姑娘身上放肆游走，嘴里发出阵阵淫笑。那姑娘双手被扣在身前，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亵渎自己的魔掌。

        韩十七登时怒火中烧。这群人舆车奢华，并有黄金甲士相随，必定是哪国显贵之人。哪料得到光天化日之下，竟尔肆无忌惮调戏民女。他再也顾不得对方人多势众，正要喝阻，便听圈内女子悲叫道：“韩十七，救我！”

        韩十七这次听得分明，心道：“原来是黄山派的袁品诗姑娘！”见受害女子是自己相熟之人，怒火愈盛，勒马大喝：“住手！”他这一喝犹如炸雷，只震得雪地上众人一齐愕住，纷纷转过头来。

        那些人待回过神，第一反应便是脸现怒容。他们素来行事随心所欲，几时有人敢“出言不逊”了？及瞧清喝叫之人尚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脸色愈加不好看。一个面目狰狞的异族大汉，二话不说，一声厉喝，手中锤枪枪尖对准韩十七的胸口，疾刺而来。

        这一刺又快又狠，分明是视人命如草芥，欲取韩十七小命而后快。韩十七见这些人抢女杀人，直如儿戏，心中更怒，杀机顿起，随手取出鞍下包裹着的悍刀，一跃而起，连刀带布望来人劲劈而下。

        只听“扑”地一声，两人一触，异变立生。那异族大汉由于冲势过猛，锤枪带着右手、右肩，以及脖子、脑袋，突然离体朝前倾倒，只留下大半截躯干，向上狂喷鲜血。韩十七立在无首尸身之前，扭身侧头，右肩倾沉，身形尚保持着刀劈之后的姿势。他的悍刀停顿在左腰侧，斜指地上，刀身已破布而出，其上一片血迹缓缓下流，汇聚到刀尖，一滴一滴掉落地上。那破开的包布，却因一端裹着刀柄握在手中，并未脱落，在刀气激荡下，飘扬飞舞，其上血迹殷然，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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