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2 / 2)
        迈出大门，眼前登时一片广阔。远眺云山相连，江河一线，千峰竞秀，美不胜收；近观丹枫如火，山花流芳，层林尽染，绚丽璀璨。黄山派所居的楼阁有三进，虽无雕无画，但斗檐俊翘、古朴自然，筑在峭石翠微丛里，别有一番恢宏气势。

        曲品羽一边沿着山道走，一边介绍四周的景色，带着韩十七到了峰顶一块巨石前，问道：“你瞧此石，是不是状如覆钵？”韩十七左看右看，点了点头。曲品羽笑道：“此峰因此石之故，名叫钵盂峰。咱们到石头上去。”上了巨石，她指着侧旁的险峰道：“这一座相连的山峰，叫做天都峰。它陡峭异常，无路可攀。唐朝时，少林派岛云大师曾上此峰，留下一首诗。诗云：盘空千万仞，险若上舟梯；迥入天都里，回看鸟道低。他山青点点，远水白凄凄；欲下前峰瞑，岩间宿锦鸡。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如你上了此峰，那时候鸟瞰黄山，最能领会黄山的广阔壮丽。”

        两人观望了黄山日出。曲品羽忽然道：“韩少侠，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上次在铁家村，便想找你问个明白，奈何人多不便，后来匆匆而别，原以为此事会焖在心里很久，没想到才过几天，你便到黄山来了。”韩十七道：“不知曲姑娘所问何事？”曲品羽想了一想，尽管此地空旷无人，仍压低声音问道：“耶律曷鲁和十八铁骑，是你杀的吗？”问罢，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韩十七。

        其实韩十七一听到铁家村，便猜知她将问何事，但闻言之后，仍抑不住心潮翻涌，毕竟——此事是他心底一桩极隐秘之事。他回望曲品羽良久，终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便在点头之际，他内心涌出一丝歉疚：“这个秘密，我第一个告诉的，竟不是小诃！”

        听到韩十七亲口承认，曲品羽神色稍显激动：“那么，‘韩十七！大丈夫保家卫国、杀敌擒寇，责无旁贷！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个‘韩十七’，也是你了？”韩十七陡然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霎时心神回到了当年血雨腥风的杀戮战场。他热血上涌，禁不住浑身发抖。曲品羽又问：“是不是？”韩十七回过神来，双目盯着她，毅然点了点头。

        曲品羽清澈的目光中射出几分崇敬，上下扫视韩十七，忽然失笑道：“几个月前，我随师兄在边关与辽国武林抗争，常听一些边民提起此话，说道当年辽军攻打益津关第一天，此话被大宋军民喊得地动山摇，方圆数十里都能听见。我当时异想天开：这个军民高呼的韩十七，会不会就是跟我有一面之缘的那个韩十七呢？天啊，没想到，事情果真如此巧合！”

        韩十七脸色渐转红通，显得不好意思，岔开话题道：“曲姑娘，咱们与辽国武林在边关打了近两年，其结果到底怎样？”曲品羽笑道：“此事容后再说，你的英勇事迹我还没弄明白呢。”略一沉思，问道：“为何丐帮弟子铁乐行血溅当场？他临死时跪抱敌人双腿，是怎么一回事？”韩十七神色一黯，叹息着讲述了遇到铁大哥直到铁大哥死去。曲品羽听毕不语，神色变得肃然，片刻之后点头道：“铁乐行英雄了得，视死如归，也不负这两年来天下人对他的敬重！”

        她评此语时，清秀的面容透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气概，仿佛她此评一出，必得天下人认可。韩十七见之，倍觉心折。曲品羽继续询问那场战争之事，末了叹道：“原来你跟在刘舜卿大人身边。这两年你在江南疗伤，可知刘大人的际遇？”韩十七喜道：“曲姑娘知道吗？能否赐告？”曲品羽叹道：“益津关一役后，朝廷奸佞之徒将辽军犯关之责，全推在刘大人头上。这两年，大人仕途坎坷，再也不能据守边疆，先是调往徐州，接着调到渭州。”

        韩十七愤然道：“先生为国家鞠躬尽瘁，朝野无人不知。皇上怎可以轻信谗言？”曲品羽道：“当今皇上很年轻，甫经亲政，复用章惇、吕惠卿之流，朝中党伐日炽，朝政紊乱已极。朋党倾轧之下，管你甚么忠臣奸臣。刘大人只不过是不幸之臣中的一个罢了。”韩十七道：“不！先生没入朋党，是置身党争之外的。”曲品羽道：“大风起兮，恁你怎么躲闪，皆无济于事。如果有心之人再推你一把，你不被风刮倒都难。”

        韩十七激动道：“那个有心之人是谁？”曲品羽道：“这个人你应当认识。他姓邢，名恳，字和仲。”韩十七既惊且奇：“邢大人？他叫邢恳？”曲品羽道：“是啊，他乃河阳知府邢恕的弟弟。”“邢恕？”韩十七复念一遍，想起了与黄涪翁一道拜访回天门的那位邢知府，心中恍悟：“难怪觉得他眼熟，原来他是邢大人的亲哥哥！”曲品羽道：“邢恕这个人很奸诈，天资反覆、善为表露，外持正论却内藏奸滑，听说不久前升为刑部侍郎了。其兄如此，其弟可想而知。”

        韩十七面现怒色，狠狠地道：“邢和仲！”随即暗叹一声：“我早知此人心怀鬼胎，也提醒过先生。可惜先生重情重义，或许……这便是先生的致命弱点罢！”

        “唉，咱们不说朝堂之事了，说起来令人心寒。”曲品羽言毕，忽然笑问：“韩少侠，江湖上盛传辽帅耶律曷鲁乃铁乐行所杀，人人供奉铁乐行为盖世大英雄。他算是沽了你的名、钓了你的誉，你有没有觉得委屈？”韩十七肃然道：“没有。曲姑娘方才也说过：铁大哥得天下人敬重，受之无愧。大战之前，我敬仰英雄，想当英雄，总以为一个人须做出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才称得上英雄。战后我才明白，那些驰骋沙场的将士、助军守城的百姓、王将军、周大哥、铁大哥，等等等等，统统都是英雄。而我，领五百骑出征。兄弟们俱惨烈而死，我却独自一人偷生，根本配不上‘英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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