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暮色四合（4）
        那伙计见他如此，嘴角一撇，便欲驳斥，忽地见两匹马慢跑过来，赶忙满脸堆欢，一边将背着的右手向后急摆三下，往药房里送讯。靠窗的那名掌柜忙喊出一个伙计，迭声的催促他快点赶人。那伙计矮着身子，从马匹后跑过去。巷子中传来伙计的轻声呵斥和那醉汉推搡抗拒的声响。

        朱则宁扶着赵若溪下车，让她在原地稍待，来到巷中，只见那醉汉嘴角尚且带着呕吐的秽物残迹，口齿不清的嚷道：“我要找我闺女，我不卖了，要把他赎回来……”那伙计斥道：“净是胡说八道，谁买你闺女了，李老头，再这样纠缠不休，李掌柜可是要报官了。”这李老头涕泪俱下，显得甚是悲痛，忽地跪倒，连连叩头，道：“求求你，让我看一眼我闺女，我就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一眼就走，求求你，行行好吧……”那伙计一怔，忽地俯身抱着他往巷深处去了，一边唠叨道：“我看你是醉糊涂了，几次三番的来药房找闺女，真是让人头疼。”

        朱则宁见是醉鬼胡话，也不以为意，回转过来，正见到那看马的伙计小跑着迎去，接了缰绳，笑道：“少爷，杨公子，你们回来了……”那两人翻身下马。那少爷面色白净，眉清目秀，嘴角上有一点黑痣，身材纤弱，穿一身绿缎稠衫，帽子上好大一块红玉，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他随手将马缰一扔，便脚步轻盈，拾阶而上，轻风徐来，有淡淡的幽香送到鼻端。

        杨公子二十四五岁，身材瘦高，剑眉朗目，英气勃勃，但此时嘴唇抿着，像是神情落寞。他目光电闪，往这边一瞥，见到赵若溪的身影，忽地如遭电击，呆立在当地。

        那少爷叫道：“表哥，怎么了……”停在阶上，侧身相候，顺着表哥的目光看向朱赵两人，言道：“嗯，原来是一对小夫妻，表哥看上了那个小娘子了吗？这倒是怪事一桩，你这样可不太好，先是……”声音清脆，吐字圆润，嗓音很是悦耳，却忽地戛然而止，脸上带着浮滑的笑意。杨公子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不要胡说。”迈步与同伴进到了厅门，步履轻捷，身形端凝。临进门时，那少爷又好奇的向朱赵两人上下打量。

        那伙计见少东家对朱赵两人注目许久，顿时面色一变，又小跑过来，殷勤备至的帮朱则宁带路。朱则宁扶着赵若溪上阶，听她轻声说道：“这杨公子不知是何来历，武功不俗。”朱则宁点头道：“那位少爷也像是会家子。”

        这句话被那伙计听到，顿时两手叉腰，神奇无比的说道：“你这小子，怪不得被少爷他们青眼有加，还是有点见识的嘛！我跟你说，我家骆小……骆少爷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你可要多学习着点。”朱则宁点头，郑重道：“是，多谢提醒，小弟我也认识一位温柔善良，智勇双全的盖世英雄，本会对骆少爷钦仰无比。”赵若溪知道他说的是蓝子房，莞尔一笑。那伙计却神色狐疑，弄不清他究竟在奉承还是讥讽。

        两人进到厅中，却见那掌柜已从柜台后迎了出去，追在那骆少爷两人身后点头哈腰，恭谨无比的说些什么，那骆少爷摆摆手，不耐道：“有这许多的病人就诊，李掌柜去好生照看吧！”李掌柜唯唯诺诺，招呼朱赵两人在长凳上坐下，依言叫来一个女大夫，搀着赵若溪到内房换药去了。

        朱则宁闲坐无事，便站起身来四处观看，见药房格局分明，这边是几排长凳，坐着待诊的病人和同伴，再往东去，一溜板桌，里边是把脉问诊的七八个大夫，外边是安静等候的病人。靠墙放着的药柜，下边是密密麻麻的小格抽屉，上边的瓶瓶罐罐，一直摆到房顶。

        骆少爷探头出来，对朱则宁上下打量，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古怪，忽地转过头去，对表哥耳语几句，表哥脸上一红，斥道：“不要胡闹。”他已站起身来，穿过厅堂，一掀布帘，走到了内室。

        朱则宁见这药房占地广阔，以为内室也如外边一样，有曲折回廊分隔。见他施施然走了过去，也不以为意，柜台后的许多伙计各安其分，显然是司空见惯。俄而，那门帘后隐约传来赵若溪的惊叫，道：“你是谁，走开……”那骆少爷轻笑数声，充满戏谑，不知说了些什么。

        朱则宁一怔，随即大怒，暗道：“这人好不嚣张，竟然明目张胆的调戏民女。赵若溪伤势严重，无力反抗，莫要被他欺辱了。”惊怒之下，什么低调隐蔽，不要惹人注意，诸般事项都抛到了脑后，箭步窜到柜前，右手一按桌面，腾身而起。

        柜后的伙计见他腾起一人来高，倏地跳跃进来，吓了一跳，暗道这后生身手倒是敏捷。不成想朱则宁落地时四仰八叉，双脚搭住了柜面，两手撑地。也是他反应甚快，双手一撑，便直起身子，往里硬闯。那伙计回过神来，张臂拦阻，被他揪住衣领，一推一拉，摔到了柜台外边，也是双脚搭住了柜面，两手撑地。只是反应慢些，额头触地，鼻尖擦伤，疼得吱哇乱叫。药房中的人见他们动上了手，登时大哗。其他伙计叫嚷着涌了过来。杨公子闪出屏风，却只是垂手站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来干涉。

        朱则宁本就是有进无退的性子，这些天来多经磨练，已颇有些武艺根基，见药房里人多势众，呼啸着前仆后继过来，情知被他们截住，便再难抽身，当即拳打不容情，脚踢不余力，快拳快脚，打倒当前的两人，一个身形精壮的伙计合身扑来，朱则宁矮身一闪，却正被他压个正着，扑倒地上。那李掌柜叫道：“拿住了，拿住了，快取绳子来绑了……”

        朱则宁出掌勾拿，抓住了那人的脚踝，猛地拱身站起，提了他的双脚旋身横扫。那伙计双手乱挥，口中狂叫，将柜台上的账簿笔墨，药架抽屉瓦罐，打得漫天乱飞，满地散滚。那李掌柜哎呀呀的跳脚惊叫，一边仍是呼喊：“绳子呢，快拿绳子来……”他是处变不惊，认定了绳子拿来，便就止住了朱则宁的胡闹。

        朱则宁旋身两周，迫开了攻来的人众，松手丢去。那伙计身高体重，便如一个重型暗器，越过柜台，向人群中撞去。他本意是让他扑入人群，阻住攻势，孰料他习练了何家的内功心法之后，不知不觉中膂力大增，这一下旋身借势，那人去势甚是威猛。厅中的许多人本来摩拳擦掌，争先恐后的涌来，但见这伙计来势汹汹，生恐被撞击受伤，纷纷侧身闪避，露出后边并排放着的几个杵药石磨。

        眼看那伙计手舞足蹈，便要直挺挺撞去，朱则宁哎哟一声，飞步去救，不自觉的使出了百变幻行的身法，左上右下，斜趋横进，几下晃动，便穿过密集的人群，扑击过去，却见那杨公子已闪身过去，左臂平伸，掌心托着那伙计的后背，让他在空中一顿，随即极缓慢的瘫坐地上。

        杨公子见朱则宁步法精妙，脸现讶色，双手抱拳，沉声道：“舍……舍弟胡闹，在下杨华，先行赔罪了，借问兄台高姓……”朱则宁不去理睬，他话没说完，便转身回去。面前的诸人见他会功夫，推推搡搡的让开道路。那李掌柜见他来到了内门前，又食指点戳着叫道：“来人呢，拿绳子来绑了他呀……”被朱则宁瞪视一眼，膝弯一软，仰后摔倒，右手正打翻地上的砚台，溅了一脸黑墨。

        只听门里有人断喝道：“好大的胆子，敢来济世堂撒野，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布帘一动，掌风劈面而来。朱则宁闪身侧让，那人变掌为爪，在他左肩下抓，皮肉一紧，力道也颇沉重。朱则宁不暇多想，“上下其手”使出，左指戳腹，右掌劈砍。来人变招也快，踢腿捣肘，使开小擒拿的功夫与他拆解。

        两人一在门外，一在门里，隔着布帘，倏忽间过了一十二招。厅上的伙计本来生了怯意，听到那骆少爷的训斥，又个个义愤填膺，怒发冲冠，要上来群殴朱则宁。那掌柜的自然还大叫着取绳子来，只是每一个字出口，便喷出墨黑的唾液，带出了淋漓墨香。那在门外看守马匹的伙计，也已进到屋里，见这乡巴佬居然深藏不露，能跟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的骆少爷打得各擅胜场，不落下风，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啧啧称奇。

        那杨公子似是有很高威严，轻声说道：“都不要胡闹！”厅中登时沉寂下来，喧嚣叫嚷，便如潮水退去。众人都安静下来，仔细观看两人交手。

        朱则宁对这路正奇刀法是熟稔于心，他先前数次使用，跟成名高手过招都能勉强抗衡，骆少爷招数也算谨严，出手虽快，力道却显不足，只能算得上初出茅庐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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