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殃及池鱼（3）
  遥儿笑道：“我猜的。你们说起那个夫子清议，又说这个飞鹞传书，我想，这两个事情中间，是有什么关联吧。”褚先生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位赵夫子博闻强记，是个饱学宿儒，却又反对坐而论道，推崇起而行之。相传他从古籍之中学会了驯化之术，不止飞鸟，走兽家畜，他都能驯养调教，做传讯之用。愚兄跟周起先生过从甚密，听他说起过，赵夫子驯化鸟兽，意在构建武林上的通讯甬道，用以收集消息，传告天下，消除愚见，破解嫌隙，明是非，正善恶。若是我所料不错，那形与传人的行踪能被发现，应该就是这飞鸟传书的功劳。”

  王木清瞠目结舌，讶然道：“竟然有这样的联络甬道。我只听说有的门派用飞鸽传书，但那是仅能适用于于短距离的单线联络，有很多气候地势的限制，像褚兄所说的连接起四面八方的联络甬道，小弟不但从未见过，也是生平第一次听人说起。”禇先生咧嘴一笑，神情间颇有些得意，道：“也难怪你没听说过，到目前为止，这甬道也只有青岩书院和咱们钱庄有所应用，外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赵夫子学究天人，依我的推想呢，他发起这次清议，应该和要推广这个言路有关。至于为何要邀请十恶不赦的形与传人前去，有什么深刻的用意，我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呢，这样的奇变陡生，定然有违赵夫子的初衷。这以后怎样收场，也就不好定论了。唉，自古好事多磨。现在嘛，恶果已成，从今以后。江湖之上又该多事了。”王木清道：“是，还望天下宁定，不要重蹈覆辙。还有一件事，小弟心中不明。庄主信中言道家门不幸，这又从何说起呢？”禇先生迟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庄主另有所指？”王木清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两人又谈起一些武林轶事。褚先生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口才又很是便给，乐于同人攀谈，王木清听他讲得有趣，竟是一反常态的听得十分入神。遥儿在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言询问几句，总是能抓住要领，更助褚先生谈兴。三个人畅叙良久，直到晚饭时候，仆人过来相请，才一同去饭厅用餐。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木清身体调理停当，自觉功力已恢复了六七成，便向禇先生告辞。禇先生盛情挽留不住，便提议派出四名护卫一同前去，王木清力辞不就，笑道：“小弟和遥儿浪迹江湖，独来独往惯了，这样的强加排场，倒是折煞有愧了。”禇先生无奈，奉送上骏马盘缠等一应丰厚物资，言道：“这是庄主特意叮嘱过的，你再不接受，老哥哥我可没法向庄主交待了。王兄弟，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日昌钱庄豪富天下，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像从前那样的寒酸。”王木清只好全盘收下，与遥儿两人一骑，启程上路。他们两个人清苦惯了，这时候虽然腰缠万贯，一路上仍是克勤克俭，不事铺张。

  王木清父子一路上晓行夜宿，说不尽的物换景移，过眼云烟。这一天晴空万里，到了傍晚，忽然阴云密布，接着是一阵雷鸣电闪，大雨滂沱而下。这阵大雨来得奇特，王木清父子本来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这时候正在荒山之中，催马疾奔着赶出了三里多地，才见到山腰上有一户人家，当即叩门求宿。院里边传出狂乱的阵阵狗吠，接着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声喝问。王木清说明来意，那人并不开门，隔着院子喊道：“借什么宿？不方便，别家去吧！”言词粗野，却显得中气不足，声响孱弱。王木清父子两人身上被大雨浇得透湿，遥儿手指冰凉，浑身瑟瑟发抖，王木清唯恐冒着夜雨赶路，儿子受了伤寒，就此染病。他举目四望，只见雨帘蒙蒙，暮色苍苍，附近漆黑一片，看不见哪里有灯火人家，不由得心中焦虑，但别人不肯借宿，也无计可施，总不能破门而入的强行歇息。他抱起了遥儿欲要上马。那马轻甩着马鬃昂首后退，四蹄轻踏着泥浆，显然是不愿意冒雨再走。遥儿忽然扬声说道：“这位大叔，你家门前的地上有二两银子，是你掉的吗？”王木清一怔，暗道：“哪来的银子，遥儿不知又要搞什么鬼。”那人厉声斥责，显然不肯相信。遥儿道：“那好，既然不是你的，我们就顺手牵羊捡了去，大叔平白的少了二两银子，可莫要后悔。”

  少顷，便听到脚步杂沓，一个人打开了院门。他提着油灯，先往地上照去，见污水横流，泥浆遍地，哪有什么银子，不禁抬起了头来就要骂人，遥儿手心里托着银子，举到了在他的眼前，说道：“喏，这不是大叔掉的银子吗？”那人夹手夺了过来，放在灯前一晃，随即眉开眼笑的放到怀里，道：“两位是要借宿？嘿嘿，正巧，咱家有地方，请。”引着两个人进了院子，将马匹拴在了廊下，走进屋里。

  遥儿略施小计，便引得户主开了门让他们如愿借宿，心中得意，向父亲做了个鬼脸。王木清摇头苦笑，心道：“这才离乡数月，遥儿便懂得了银子的用处。”此举虽然机智，却令他心中隐隐不安。

  屋子里狭小阴暗，桌上一灯如豆，四壁的墙上挂着些猎叉弓箭，西首一个土炕，上面铺着兽皮褥子。看这光景，屋主是个猎户。那屋主拖来了长凳让他们坐下，自己转身出门，去取生火的干柴。

  遥儿好奇，眼珠子咕溜溜转动的四处打量。里间的草帘掀开，探出了一个女子面孔，遥儿一瞥之下，见那女子面容娟秀，很是美貌，不由得一怔，那草帘落了下来，随即响起铁链轻击的声响。遥儿大奇，跑过去一看，见是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影款款而去，身上哗哗作响，竟然是颈中套着一条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足，随着她的移动而相互敲击着发出声响。便如重刑命犯戴着手铐脚镣一般。遥儿咦了一声，那女子回眸向他莞尔一笑，随即右眼眨动，显出调皮的神色。她的脸色平静安详，并不见凄苦异样。

  遥儿大惊，慌忙回到了堂屋告诉父亲，王木清一听，登时心头火起，暗道：“怪不得这屋主轻易不肯开门纳客，原来是囚禁了民女来为非作歹，他满屋子的龌龊罪恶怕人撞见了。今天教我碰上，那是饶他不得，务必要救人脱险。”当即站了起来，便要去找那人的晦气。却听那屋主喊道：“小贱人，家里来了客人，还不把链子解开，去取来干净的衣衫给客人换上。”一个女子嗯了一声，道：“我这就去。”声音清柔，传到了耳中，说不出的熨贴好听。王木清一怔，心道：怎么？这铁链竟是她自己套上去的？那是为了什么？

  他听屋主两人的对答，便如同是夫妻间的家常叙话，并没有什么别情，心中虽感狐疑，却又坐了下去，与遥儿面面相觑。俄而，那屋主回来，在屋子里点燃了壁炉，刚才的那个女子也取来了两件衣服。王木清见她约莫有十八九岁的年纪，明眸皓齿，肤白胜雪，高挑个儿的身材，走起路来娉娉婷婷，虽然布衣荆钗，脸上不施粉黛，但当她走进了屋里，便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房中似乎突然亮了起来。无论年龄相貌，还是谈吐气质，与这昏暗的狭小的草屋都是格格不入。更不用说那屋主四十多岁的年纪，鱼泡眼，酒糟鼻，满脸的油光，相貌猥琐，衣饰邋遢，言行中透着粗鄙无礼。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十二分的不般配，说不出的古怪和诡异。那女子放下了衣衫，灯光下露出藕白一样的皓腕，除开一枚套在腕上的玉环，果然见到青紫的勒痕，不用说是那铁链的绑缚所致。她向王木清微一点头示意，便走回了房中。王木清起立拱手。

  王木清身材高瘦，屋主的那件衣服太不合身，那屋主嘟嘟嚷嚷的亲自回到了里间，过不多时，拿了一件灰色的外衣扔到王木清的面前。他脸色铁青，似是强抑着怒火，又快步冲回了里间。王木清见状有异，凝神屏息着侧耳倾听。只听那屋主气冲冲的问道：“牛大春的衣服怎么会在我家？”那女子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前天围猎，你穿错了衣服后带回家来？”那屋主道：“前天围猎，牛大春推说崴了脚，压根没去。”女子淡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那屋主暴跳如雷，小贱人、狐狸精，诸般的难听字眼滔滔不绝的骂出口来。那女子也不反驳，待他骂了一阵后方才说道：“外边还有客人，你去招待吧，莫要让人家笑话。”那屋主道：“你**还怕别人笑话，真是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干笑了三声，话声滞涩，哪有半分欢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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