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分别
        魏杉杉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烛火，她的人却还没有睡着。她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她只是太高兴而睡不着。任何女孩子只要一想到自己就快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都会开心得睡不着觉的。从魏忠贤赐婚、韩义答应娶她，到如今已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来，魏杉杉每天都是在自己的笑容中睡去，在甜蜜的美梦中醒来，她已经幻想了无数次韩义娶自己时的场景，红妆万里、八抬大轿的她想过，简约朴素、单骑而来的她也想过，想到最后她才发现其实奢华也好，朴素也罢，只要嫁的人是他，自己都是愿意的，她已经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了韩义。六七月正是最燥热的时候，寻常人都不愿出门的，魏杉杉自小在魏忠贤的宠溺中长大，本也是受不了这毒辣的太阳的，但是这两个月来她却天天带着小莲下山去京城，京城里每一家绸缎布庄，每一家胭脂粉店，每一家首饰玉器店里，她都已去过，她在为自己挑最美的嫁衣，最香的胭脂，最精致的首饰，她要在自己最漂亮的时候嫁给他。这应该也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

        月已经西斜，湖水里也映着一轮月，连月都有自己的伴侣，人呢？

        湖水已经没有一丝波纹，水里的荷花已经凋谢，只剩下将近枯黄的叶子在轻轻地抖动，也似在啜泣。韩义正坐在湖心的小亭里，桌上没有酒，也没有酒杯，只有一把刀——日炎刀，刀已经微微出鞘，刀锋在月光下闪着丝丝寒光，比月光还要冷上几分。韩义看着刀光，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又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魏忠贤阴恻恻的声音，想起了厂卫滴血的刀剑，想起了那些无辜的仆人绝望的嘶吼，想起了爹娘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十二年来，几乎每个夜晚他都会想起那天的惨案，他心中的仇恨也已经堆积了十二年。

        整座落霞山庄，整座落霞山都已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风吹叶动的声响。月仍在散发着凄冷的光。

        韩义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没有泪水，只有仇恨，他忽然收刀入鞘，转身看着前院的方向，在心里沉声道：“爹，娘，福伯，义儿已经忍了十二年，再过七天，义儿便可以为你们报仇雪恨，以魏忠贤的鲜血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山里的每个清晨好像都是有雾的，白露被微风吹落，在叶瓣上摔作两颗，顺着叶子滑到地面，渗入泥土，又融为一体。阳光还未出现，空气中还有着一丝冷意。蝉已经没了声响，在明年六月份之前，蝉是不会再出现的，鸟儿开始鸣叫，只是这叫声中竟也似有一种悲鸣之意，难道它也在为失去了蝉这个伴侣而伤心难过？湖面上泛起一圈涟漪，鱼儿已经开始游荡，只是它们的身形也不复活泼，难道它们也在为荷花的凋零而失意？

        湖岸边有一个身影正在练武，是韩义。韩义虽已经出师许久，却从没有忘记靳立邦对他的教导：“舞蹈衣图，勤字当头！”他自己也认为学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不论是在师门中，还是出师后，不论是严寒，还是酷暑，不论是风霜雨雪，还是晴朗艳阳天，每个早晨，他都会在月光初落，旭日未升之时便起床练武，如今他的刀法日益精湛，甚至已不在靳立邦之下。

        韩义在练武，魏杉杉自然也是在看他练武的，这好像也已成了她的习惯，这好像也是她喜欢过的生活。韩义收刀归鞘，魏杉杉替他披衣擦汗，然后便挽着他向前院走去，去向魏忠贤请早安。

        偌大的“金銮殿”只有寥寥数人，千户站在堂下，魏忠贤坐在龙椅上，小太监站在他身边。阳光正好，魏忠贤却没有去晒太阳，对这“龙椅”的喜爱，已经让他改变了他长久以来晒太阳的习惯。

        魏杉杉挽着韩义走入大殿的时候，魏忠贤正坐在他的“龙椅”上，他的脸很白，惨白，比昨晚的月色还要白，太监的脸本就比较苍白的，更何况他已有多日未见太阳。魏忠贤看到魏杉杉与韩义进来，立即从“龙椅”上起身，向着二人走去，他走得很慢，仿佛随时会摔倒一样，他毕竟已经是个老人。魏杉杉忙松开韩义，上前扶住魏忠贤，关切道：“爹爹，您怎么下来了？”

        魏忠贤看着魏杉杉，慈祥道：“呵呵，爹爹还以为你有了小义就不会要爹爹了！”

        魏杉杉俏脸一红，道：“爹爹你说什么呢？这里有这么多大人在呢！”

        魏忠贤瞪眼道：“哼，他们敢笑话你爹爹替你收拾他们！”说罢，又看向韩义道：“义儿，咱们今天也该回府了！”

        韩义正欲开口，魏杉杉道：“是啊，爹爹，我们早该回去了，在这山里住了几个月，杉杉都快闷坏了！如今天气转凉，我们的确该回去了！”

        魏忠贤道：“不是我们，是我和小义，还有几位千户大人！”

        魏杉杉诧异道：“爹爹您回府不带杉杉了吗？”

        魏忠贤笑道：“我和小义还有几位大人回府是有事情要处理，到时候忙起来你又会说小义不陪你，所以你和小莲，还是留在山庄里，爹爹会安排人照顾保护你们的，你们安心等我们回来就行！”他的脸上虽带着笑容，语气却很郑重，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魏忠贤虽从没有正面对魏杉杉提起过造反的事，但魏杉杉毕竟在东厂生活了十余年，多少还是知道的，所以魏忠贤说完，她便已经猜到了魏忠贤他们是要去做什么。良久，魏杉杉脸上才闪过一抹黯然之色，低声道：“杉杉知道了，那爹爹你们要小心！”说罢，又转身抱住韩义伏在韩义的肩头，柔声道：“小义哥哥，你也要小心，杉杉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你来娶我！”

        韩义感觉到魏杉杉的柔情，心头一颤，也忍不住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你安心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山里的秋天好像总是来的比较晚，但如今山庄外的树叶也已经开始泛黄，轻风吹过，竟也能带下几片黄叶。秋天总是与落叶分不开的，落叶总是与离别分不开的，离别总是伤感的。落霞山庄外已经集合了大批的厂卫，魏忠贤坐进了软轿，韩义骑上了骏马，骏马长嘶，已在数十丈开外。魏杉杉仍站在门前，望着韩义的背影怔怔出神，一片枯叶飘落，刚好落在魏杉杉的肩头，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于是，便有更多的落叶飘落，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秀发，落在她的衣角。小莲伸手替魏杉杉掸掉肩上的枯叶，轻声道：“小姐，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魏杉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快被落叶淹没，喃喃道：“已经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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