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 章, 顽强测字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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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 章, 顽强测字
  闹了这一出,大家兴致全无。刘老太妃道:“今儿晚上守岁,娘儿们咋过啊?”内宫的当家人自然是皇后,大家就都看向周后。周后一笑:“自然是看戏喽。”“哦,哦,老身可打熬不起了,散了吧,你们去吧。”刘老太妃起身道。大家就都起身。“我也歇了,你们闹去吧。”傅太妃也道。众人向二位太妃道了晚安出来,顽强脸上显出似笑非笑的模样:“朕就一直没想明白,自你主后宫以来,削减用度,裁撤麋费,去浮夸藻饰,很惬朕意,唯独这梨园一项,你一直留着,可谓情有独钟。你不是个好嬉戏之人,可还是有嬉戏之心。”“皇上说的不对,”周后笑道,“神祖时宫中设有百戏,日日热闹。妾已大部罢撤,但就是民间,过个年节的,也要祭灶王、跳灶、迎财神。再穷的人家,也要贴窗花、贴春联、燃灯放炮仗驱鬼。更有那六博、投壶、斗牌、猴戏、木偶戏,热闹着呢。咱们天家倒不如民间?”周后叹口气,“皇上忙时,一两个月都不过后宫一次。一年过来,也就松泛个这几天,总要有个给皇上舒解心绪、给女眷们解闷儿的物事不是?”“行啦行啦,还一套一套的,朕说不过你。”顽强笑道,“今儿晚看什么戏?”“过锦戏。”朕是说是何曲目?”“是出新戏,说破了就乏味了。”“好,看戏去。”顽强抬腿走路,周后马上吩咐下去,等一行人到了戏台,台前台后早就都准备好了。确是一出新戏,说的是乡下闹蝗,颗粒无收,庄稼人或背井离乡,逃荒要饭,或铤而走险,聚众为盗,打家劫舍,百姓雪上加霜,更是困苦不堪。崇祯看着不由双眉紧锁,扭头对周后道:“大过年的,怎么弄一出哭戏!”只见周后已是饮泣出声,其他女人也都是泪水涟涟了。周后见顽强看她,小声道:“有此事否?”“这戏是你叫他们编排的?”“难道是胡编的么?”周后从袖中抽出邸报,递给顽强,“皇上可还记得马懋才的《备陈大饥疏》?”顽强虽早看过,还是接过又看了一遍: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子者矣。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有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恒产既无,怀资亦尽,梦断乡关之路,魂销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为盗乎?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顽强越读越有气:“国家到了这般地步,冤孽气数,罪在朕躬,也是做臣子的亵渎职任,党争就是祸根!心思全用在争斗上了,哪还管国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天子和人臣共同的责任,可朕看这些大小臣工,就拣不出几个公忠体国的!”周后轻叹一声:“大奸已除,皇上该想想百姓的事了。”顽强起身向外走:“朕现在知道你为何留着这戏子了。”出了慈庆宫,对王承恩、高起潜道,“今日除夕,北京城一定很热闹,朕想看看。你们俩随朕去山上转转。”“皇上是说万岁山?要不要叫高起潜回去招呼张彝宪、高时明他们随驾?”王承恩道。“不必了,你们俩跟着就行了。”崇祯说着便折向神武门。此山原名煤山,成祖朱棣在北京建都后,嫌“煤”字谐音不吉利,将它改名万岁山。万岁山树木繁茂,只是此时只有一片老树干了。“万岁爷,东路坡缓,从东路上吧。”王承恩引着顽强折向东。东坡有一条石阶小路,路旁树木稀疏,都不过碗口粗细,却有两株老槐,甚是粗壮,十分扎眼,一上一下,相隔不过丈余。“这树真是奇怪,其他的都很细小,却是笔直,怎么就它俩向西北歪着?”“回皇上,奴婢想是因它在东坡,西北风吹不着,从扎根儿起就受着东南风,又只有他俩高大,所以就向西北歪长。其它的树矮,被他俩遮挡着,受不着风,也就长直了。”王承恩回话道。顽强围着老槐转了两圈儿:“倒是高大,可惜了,处在至尊地位,却不能成材。”高起潜听出了顽强与树比肩的意思:“皇上,把它砍了吧?”顽强嚯地回首,狠盯了高起潜一眼,张了嘴,似要说出狠话来,又咽了回去,放缓声音道:“这山名万岁山,这树位在至尊,自然就是万岁树了。你今儿敢杀这树皇上,明儿就敢杀人皇上。”高起潜浑身一激灵,咕咚跪倒,磕头如捣蒜:“皇上,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婢是烂口疯话!奴婢是狗脑子驴肠子!奴婢是混账王八蛋!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怎敢有半点儿不敬的心思……”“好啦好啦,朕知道你有口无心,朕也是说句笑话。树是树,人是人,但它毕竟也是个树王,留着它吧。你也起来吧。”顽强说完转身上山。从山顶上看去,北京三城一览无余。因天启数子均未长成,没有童稚,紫禁城有好几年不曾热闹了,与内外城相比,显得寂寥清冷。内外城就不同了,内城多为官宦商贾大户人家和官署衙门,比外城热闹数倍,爆竹烟花闪成一片。外城都是普通百姓人家,动静虽比不上内城,倒也是此起彼伏。崇祯看了很久,心里轻松了不少,局面还算安定,只要自己努力做个为国家社稷、黎民百姓造福的好皇帝,就能走出困境,还可能重振大明,传诸后世,自己就是一代英主了。这天一早,顽强一出暖阁,所有人都愣了,只见他穿了一件圆领缺骻袍,外罩青羔裘,脚蹬青布鞋,头戴四方平定巾,谁也没打招呼,就直朝前边走,后面跟着的王承恩向发愣的高时明丢个眼儿,高时明会意,迎上去问:“皇上,今儿是正月十五,又不上朝,您这一大早要去哪儿啊?”“朕好久没出去了。今儿北京城热闹,跟朕出去转转。”本来佝着腰的高时明身子猛地一挺,紧颠儿几步拦到崇祯面前,扑通跪下:“皇上,不可呀!如今您可不是王爷,可以随着意儿出去溜达,现如今您是万岁爷呀,担着天大的干系呀!”顽强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隋炀帝能随着意儿出去溜达,朕怎么就不能?”“皇上,您怎么能和那些昏君比呢,您可是贤君啊,百姓都知道您是继成祖爷以来的圣主啊!”“那又怎么样?昏君能溜达,贤君就不能,这是哪朝哪代立的规矩?”高时明知道这位爷是劝不住的:“皇上,是不是让奴婢带些人跟着?”“朕前边遛,身后一帮牛头马面,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那还微服个屁!”王承恩一把拉过高时明:“拦不住了,我已劝了,没用。立刻去找高起潜,叫他马上挑二十个人,换上便衣,散开跟着!”上街才看出来,过年的热闹劲儿确是不比以往了。往年从初一到十五,家家门口都挂出灯来,能叫上名来的有纱灯、琉璃灯、白玉灯、篾丝灯、珠子灯、羊皮灯、罗帛灯、绢灯、莲花灯、屏风灯、栀子灯、月灯,数不胜数,美不胜收。天启时皇帝本人就爱鼓捣新鲜玩意儿,上行下效,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大街上舞的那龙嘴里能喷火,那狮子眼珠子会转,正月十五那天的灯市灯会上那各式彩灯更是暗藏机关,走马灯上的小人能弹出来。去年大丧,民间不许挂红,禁止娱乐,今年竟也不见了舞龙灯、踩高跷了,人也显得稀少了些。一看崇祯的打扮就知道是个阔少,所以那些卖糖人儿、面人儿、泥人儿、风筝、连环套等玩意儿的小商小贩见他过来,都要盯着他多吆喝几声。爷,咱们去哪儿?”高起潜问。“去你买饼的那个火烧铺。”“热馒头,刚下屉的热馒头——”前面几步一个棱骨突出的瘦女人在吆喝。崇祯踱过去,拿起一个馒头。“这位爷,你拿鼻子下闻闻,新下的麦子,现碾的白面,全白面的,可香!”顽强举着馒头仔细观瞧,颜色发土,星星点点的麸皮子掺杂其中:“你不说是全白面么?怎么这么粗?”女人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顽强:“我说这位客人,您打哪儿来?这不是全白面难道还是麸子面?粗?你倒拿那细的来我瞅瞅!”“你当朕、当真以为这满街人都是傻子,由着你糊弄?这分明是粗面!”一群穿着簇新衣服、手举纸风车的孩童跑过,听见这话停住脚,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胖孩儿过来拿起一个馒头看了看,再看看崇祯,哈哈大笑起来,手指顽强道:“这人没见过白面,哈哈哈哈,你是外城的还是乡下的?你以为这是白棒子面?买一个尝尝吧,你没吃过!”那女人也不屑地笑着,顽强愣在那儿了。高起潜紧跟上几步,冲着孩子扬起手:“去去去,快滚!再不滚打折你小狗腿!”孩子放下馒头跑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哈哈笑着跑了,嘴里还喊着“乡巴佬,乡巴佬!”王承恩拿过顽强手里的馒头放下,拉了一下顽强袖摆:“爷,往前遛着吧。”走出几步,又放低声音,“爷,现如今这就是白面了!爷吃的白面只有宫里才有,阁老们都不准吃得着呢!”“怎么,大臣们也吃的这种粗面?”“我的爷,宫里吃的面,是大箩小箩箩了四五过的,十斤粗面只可箩出个二三斤精白面,您想这价钱得翻出个几倍去?就是极品大员也舍不得天天吃呀,那四五品以下的,想也不敢想呀。”顽强不再说话,低头大步前行。走到前门楼,忽听近处有人说话:“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顽强扭头看,见靠城墙处摆着一张摊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桌旁竖着一黑幡,上写着“铁口拆”三个白字,桌后坐着一人,四十五六样子,留着焦黄的山羊胡。见顽强看过来,又道:“公子面色恍白,印堂晦暗,怕是有大不遂意之事。公子若眼下有闲,在下愿为公子测上一测。公子若不信那草木鱼虫也有定数,就请抬脚走路。”顽强想了想,走近去:“你既是测卜吉凶,为何不见蓍(shi)草谶(chè

  )签儿,只有这笔墨纸砚?”在下只测字,而且不揣摩客人心思,也不看客人脸色,好便好,坏便坏,从不改口。”他一指那幡,“这三字可不是在下自卖,是乡里耆老送的。”“那好,朕……”顽强说溜了嘴,马上掩饰,“真的就测上一字吧。”铁口摊开纸笔:“公子拆个什么字?”顽强心里闪过“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说法:“就拆个‘有’字吧,有无的‘有’。”铁口写出“有”字:“公子测什么?前程,钱财,婚配,还是疾病?”顽强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江山!”铁口抬眼打量起顽强:“在下不想打听公子身份,可这事怪,看公子的年纪,不像是朝廷命官,而且肯为江山一测的,怎么着也得是位方面大员,就是个州府也不会来测江山的,公子却要……”“你哪儿那么多车轱辘话!”高起潜蹿过来,“叫你测你就测!”“不是在下话多,公子要测江山,在下不敢说呀!”顽强露出一笑:“你刚才还说好便好,坏便坏呢,怎么又不敢说了?”“铁口口再铁,也不敢跟脑袋较真儿呀!脑袋没了,哪儿还有铁口?说不得。”“你放心,我不是官儿,只是好奇。如今又是天灾又是兵灾的,就是平头百姓也与身家性命相关呐,问问江山气数有何可怪?凡事都有定数嘛。但说无妨,我不泄露天机,还多给你卦银。”说着向王承恩一挥手,“先把卦银给铁口先生。”王承恩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铁口两眼放出光来,一高兴说漏了嘴:“早看出了,公子是个富家子弟。”顽强一笑:“所以你才拦住我。”铁口打个哈哈:“在下看,公子至少不是东厂的。东厂的测字从不给钱,说的不对心思还打人。好吧,在下说完了,咱们各走各路。”他迅速出手抓过银子揣进怀里,“‘有’字上部是‘大’字去一半,下部是‘明’字去一半,这大明半壁江山啊……”高起潜抢上一步:“你胡说八……”“道”字还没出口,顽强横掌一挥,正切在高起潜喉咙处,后半截话生噎了回去,噎的高起潜直咳嗽。“你看你看,我说不拆,是公子非要拆的嘛!”尽管顽强知道不会是好话,但听了这话还是腿发软,脸发灰,“……我说的是‘朋友’的‘友’。”铁口略略一想:“若测江山,还是不吉。‘友’是‘反’字出头,上出头,是指北方,左出头,是指西边,这两处必反,反贼当有出头之日,这江山啊……”顽强心中大震,脸上显出惊恐,只一瞬,便掩饰住了,比画着道:“我说的是这个‘酉’。”顽强不愿留下墨迹,只在空中画出笔画。铁口提笔写了个“酉”字:“可是这个字?”顽强轻点头。铁口想了想:“公子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不测了。”说着就起身打包收拾摊子。高起潜一把抓住:“收了好大卦银说不测就不测了?找死呀!”“说了,脑袋没了!”“不说,现在脑袋就没了!”高起潜叉着腰道,身后跟着的便装亲兵也围了过来,各个面露凶相盯着铁口。铁口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这位公子的跟包,显然这公子不是等闲人,便抬眼看着顽强:“公子,丑话说在头里,在下只看字,不看人,说得不中听,公子只需包涵,不可责怪。”顽强再点点头。铁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凑近崇祯耳边小声道:“‘酉’字,‘尊’字去头尾,位尊无首哇,位至极处性命不保,大不吉……不说了,公子,就到此吧。”说完拎起包拔腿就走。顽强一把按住:“幽,曲径通幽的幽!”铁口盯着顽强:“公子还是测江山?”“测人。”铁口把东西用个蓝布兜起:“如果是测公子,在下还是不敢说。”高起潜蹿上一步一把抓住铁口:“好大一锭银子,就说这几句屁话就完啦?”铁口眉毛拉成八字:“实在是说不出哇!”顽强拉过高起潜,对铁口道:“不是测我,你说吧。”铁口拿起黑幡,道:“公子是个聪明人,山中系两绳,不用我说破了。”说完转身大步而去。“……走吧。”顽强扭头向回走。“爷,不去火烧铺了?”高起潜问。“火烧铺?什么火烧铺?”高起潜知道这测字测砸了,皇上心绪大坏,便道:“爷,这测字都是牵强附会的胡咧咧,爷别信他的。”顽强不说话,只是走,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朕听人讲过一个魏忠贤占测的事。说有一个叫郑仰田的术士测字最准,被魏忠贤请了去。魏忠贤先写了一个‘囚’字,郑仰田说这是国中一人独揽大权,魏忠贤高兴,又写了一个‘飢’字,郑仰田说,‘凡’字无‘点’,此人当是不凡之人,但‘良’在‘人’下,此人也是个不良之人。你说他不准么?”高起潜小声嘀咕道:“这‘山中系两绳’是啥意思?”顽强猛的住步,嘴里蹦出两个字:“自缢!”目光投向远山,又小声道,“还是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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