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孤臣、权臣（一）
  元军增派三十万大军进攻南疆的消息传至洛阳，隋玄帝依旧像往常一样勤于政事，并未太过慌乱，大隋的朝政也并未因此而生发动荡。恰恰相反，在隋玄帝的调度下，以及首辅陈公瑾在内一干公卿的大力辅弼下，呈现出天佑年间不曾有的具生命力的景象，隋玄帝表露出与历史上所有明君如出一辙的勤勉，从不缺席朝会，通宵达旦地朱批，频繁召见臣子，不负众望彰显出来的明君气度，无形中使得南元战事笼罩在洛阳城头上的浓重阴霾，淡化了几分。

  在隋玄帝主持下，王朝中枢展开了一系列堪称眼花缭乱且影响深远的权力变迁。乾化初年的科举状元马致，不负众望地入主的中书省就任中书侍郎，一举成为大隋历史上极为年轻的“未来阁老”。与此同时，同出于乾化初年的榜眼王冲，进入门下省辅佐年岁已高的门下令覃涛；榜眼曹卉则进入尚书省就职。先前被视为有望就任兵部尚书的骠骑将军杨超，非但没能取代那公认碌碌无为名不副实的老尚书，这位有着扶龙之功的将军，反而被雪藏为兵部左侍郎，并且很快要代表朝廷前去平阳视察防线。

  隋玄帝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为了更好的处理政务，在早朝结束后，会召集一些真正有分量的人到御书房开午朝。这次早朝后的午朝，除了三位乾化初年的麒麟儿，是头一次正式参加这种最高规格的午朝，还有个更让午朝老臣们感到“陌生”的官员，那就是骠骑将军的杨超。他身为骠骑将军，这位哪怕错过了有名将美誉的将军，此时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神情坚毅而刻板。他此次的上位，是在座职位有过变更的诸位中最为扑朔迷离的一个。须知，午朝从来没有召集过军部的人参加会议。照理说杨超既有巨大军功，也有扶龙之功，本该做个兵部尚书都绰绰有余，可这次先是突兀地只被封了个兵部侍郎，而且竟也参与了午朝朝会。

  不出意料的是，午朝的主要内容还是关于元军增派兵力的事。朝中大多数大臣上奏请隋玄帝下旨增援南疆，其中刚刚通过科举进入朝堂的，更是骨干力量。朝会一直进行到黄昏才进入尾声，已经六十来岁的工部尚书和刑部侍郎尤其难掩疲态。隋玄帝吩咐司礼监秉笔去让御膳房送些吃食来，在此期间，所有臣子都可以抽空休息，或者走出屋子透透气。资历、官声和功绩都极其足够的重臣了，自然不会像一些六部侍郎那么拘谨局促，率先离开屋子。

  京城内有无数座陈府，可是有一座府邸无疑是独一无二的，地方官员赴京也好，外乡士子游学也罢，只要是跟京城百姓随口问起陈府在哪儿，后者肯定懒得问到底是哪位陈大人的宅子呀，而是直接给出答案。哪怕大雪纷飞，御道积雪厚得扫也扫不干净，可朝会依旧，何况还是得知元军增援消息的敏感时刻，哪个官员吃了熊心豹子胆会迟到？但是今天庙堂上，少了个人，少了他，让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俱是心不在焉，甚至隋玄帝都出现了一抹明显的恍惚神色。

  这个破天荒头回缺席朝会的人，没有告假，隋玄帝命大太监替他去嘘寒问暖，并没有大发雷霆。可以小题大作也可以大事化小的礼部尚书，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些人倒是想借题发挥，可犹豫了半天，仍是不敢。这名让整座朝会不像朝会的官员，就是当今首辅陈公瑾。他与的皇帝陛下，并列本朝勤政第一人，只不过一个是君王里的第一人，另一个是臣子里的第一人。

  陈公瑾今日并非身体不适，而只是穿上那件正一品紫袍朝服后，突然不想参加早朝，然后他就不去了。

  这位三十余岁便华发早生的首辅，在清晨时分就坐到了屋檐下，没有换上一身更舒适保暖的衣服，府上老管家搬来了竹篾编织成套的简陋火炉，已经多次往炉子里添加炭火。

  陈公瑾平时几乎从不饮酒，他坚持喝酒误事，可遇到大事的时候便会痛饮一番，当然，对陈公瑾而言的大事很少很少，可偏偏传入洛阳的那个消息便是一件大事，于是陈公瑾有了要饮酒的念头。接近午时，陈公瑾吃着十分简单的几个小菜，一杯又一杯的饮着杜康，不停继续翻看手中那本自己编撰而成的无名诗集。

  陈公瑾治国才干的卓然于世，恐怕就是他发迹之初的那些犹有一战之力的强势政敌，也不会违心否认。只是陈公瑾作为翰林院黄门郎出身，除了年轻时候的那些篇制艺文章还算马马虎虎有点飞扬才气，之后不论是奏对还是折子，言语措辞就文字本身，都显得寡淡无味，这么多年下来，更无一篇名师佳作传世，也没有传出他对哪位文豪格外青睐，没有对哪篇佳作有过画龙点睛的评点。陈公瑾望向院落里的积雪，白茫茫一片，半日无人去扫，兴许要厚及膝盖了，轻声道：“所谓的乾化初年，庙堂衮衮诸公都心知肚明，以后并肩而立者，多是来自寒门。”

  陈公瑾放下书，站起身，双手拎着那只小火炉，自言自语道：“寒门无贵子的规矩，已经打破，意义之大，比起当年纵横游士纷纷创立阀，游士不再是那无根浮萍。可豪阀的利弊，这百余年来谁都深有体会，那么未来几百年，如今那些跳过龙门的寒士，可会自省？又会自省几分？寒士骤然富贵，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真以为谁都能在官场这染缸里把持得住本心？恰恰是这些光脚之人，站在了高位，一旦为恶起来，最是没有底线，但最初的他们也是最有骨气的不然的话不会出现那么多向陛下请命增援南疆的人。可是，我注定要是他们眼中的权臣和恶人，要他们全不得如愿，如此一来，有几人肯拼着得罪我扔请愿呢？又有几个人能将傲骨一直保留呢？”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