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十一章（上）（续1）
        贾比尔兄妹回到了家中，看见阿迪莱和纳蒂娅婆媳俩都一脸气乎乎的。原来，三楼一个女人刚才朝楼下泼了盆脏水，把阿迪莱刚刚洗好衣服和被子全弄脏了。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泼水了，婆媳俩**，冲上楼去和这女人大吵了一架。这家人是上星期新搬来的租客，男的自称是高级电子工程师，儿子叫白舍尔，看模样估计快三十岁了，听说还没有成家。阿迪莱向艾里雅娜抱怨道：“这家人也太缺德了，她就不想想，楼下还住着别人。”贾比尔怒气冲冲地说：“我上去找他们算帐！”阿迪莱忙拉住儿子，说：“你别去，刚才吵得挺厉害，我们半点儿没留情面，找得到的话都骂出来了，我想她下次不敢了。”菲拉斯说：“如果能把她放到黑名单里就好了，早晚会有人干掉她。”

        纳蒂娅抱着小当当，一边整理他后背的衣服，一边问：“什么黑名单？”菲拉斯就把哈马斯枪杀伊哈桑的事情讲了出来。阿迪莱不安地问：“你全都看见了？”菲拉斯兴致勃勃地说：“我都看见了！还有电视台的摄像机在拍，电视上一定会放的。”贾比尔点点头，说：“是哈马斯电视台的。”纳蒂娅皱着眉说：“天天自相残杀，他们的大脑都在萎缩啦？”贾比尔说：“他们恨对方可能还胜过了恨以色列人。对他们来说，以色列人只是外面的虎狼，而对方则是身上的癌症。你们没看见打死伊哈桑后他们那欢喜的样子，比过节还热闹。”菲拉斯说：“爸爸回来了。”利亚德刚进家门，菲拉斯就跑了过去，兴奋地把看到的处决事件讲给他听。利亚德大口大口喝着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阿迪莱看出丈夫心烦，就对菲拉斯说：“你爸累了，别闹他，去厨房倒些开水出来凉着。”

        不久，大哥扎科特也带着满身的汗臭味回到了家中。纳蒂娅给丈夫拿来湿毛巾，扎科特接过毛巾正擦着脸，窗户玻璃忽然被人敲响了，回头一看，是邻居莫尔台兹。他朝利亚德做了个手势，让利亚德出去。利亚德一向讨厌莫尔台兹，既因为这个人过于夸夸其谈，也因为他三天两头打了老婆打女儿，让利亚德十分反感。

        利亚德走出屋外，莫尔台兹满脸机警地说：“老兄，知道伊哈桑被哈马斯干掉了吗？”利亚德说：“我刚听说了。”莫尔台兹说：“现在局势越来越危险了，”他停下来，看了看周围，神神秘秘地说：“老兄，我透个消息给你，有人到哈马斯那儿把你给告了！”利亚德一怔，问：“告我？是谁，告我什么？”他心里立刻想到疤嘴的父亲。莫尔台兹说：“我也不清楚是谁，我在那儿有朋友，他告诉我的。那家伙说你是法塔赫最忠实的拥护者，是死忠份子，还说你正四下里联络人员，收集武器。老兄，你过去和法塔赫的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你看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哈马斯想要彻底铲除法塔赫！你老兄万一被哈马斯列上了黑名单，那可就死定了！”他圆瞪着眼睛，神色又兴奋又古怪。利亚德将信将疑，谢过莫尔台兹，回到屋里。

        回屋以后，利亚德越来越感到不安。他明白，现在是乱世，一句谣言就足以把一个人毁掉。阿迪莱问他什么事，他不愿让妻子担心，只说莫尔台兹要自己帮点小忙。利亚德又走回院子里，在奎宁树边坐下，脑子里想着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情况，甚至决定，到了万不得已时，就逃到约旦河西岸或者埃及去。他想，自己不在，家人们就不会跟着遭殃；但又担心自己逃走后，家人们反而会受到惩罚。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宁可受刑也决不能逃跑。利亚德吸了一口烟，又想，自己早就和法塔赫断了关系，这一点哈马斯一调查就能搞清楚。加沙支持法塔赫的平民百姓成千上万，哈马斯不可能惩罚所有的人。想到这里，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

        艾里雅娜把父亲的忧虑都看在了眼里。以后几天，她问过父亲好几次，父亲却总是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但是，他的伪装并不成功，谁都看得出他心事重重。渐渐地，艾里雅娜也感染了父亲的紧张和忧郁。她本想和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纳尔玛，好好倾诉一番，但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纳尔玛最近变得有些古怪，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还常常莫明其妙地发脾气。有一次，艾里雅娜对纳尔玛讲姐姐的娃娃是如何可爱，纳尔玛竟一下发起火来，把艾里雅娜吓了一跳，两个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她不明白，纳尔玛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暴躁，决定暂时不给她打电话。

        艾里雅娜不知道，纳尔玛前段时间度日如年。自从听艾里雅娜讲了那次家族会议的事，纳尔玛心中就十分惶惑，虽然她问过阿卜杜勒很多次，但阿卜杜勒却始终不愿意回答，并总是用又难过又气愤地的眼神看看她，然后转身就走。她也偷偷问过仆人们，但他们都说不知道。更让纳尔玛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她知道，孩子的父亲不是阿卜杜勒，是萨拉杰。纳尔玛急着想要找到萨拉杰，可是，萨拉杰的电话最近总是无人接听，住处也不见人。纳尔玛明白，作为哈马斯战士，萨拉杰肯定已经参加到与法塔赫的激烈战斗中去了。她日日夜夜挂念着萨拉杰，常常作他战死的恶梦，然后就一身冷汗地惊醒。她不停地向真主祈祷，祈求真主保佑萨拉杰平安，他不仅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也是腹中胎儿的父亲。纳尔玛知道，自己与人私通、怀上别人的孩子，已经是犯下了大罪，而且，也很对不起阿卜杜勒。可是，每每看到在身边熟睡的阿卜杜勒，她心中又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战事终于结束了，哈马斯大获全胜，纳尔玛反复拨打萨拉杰的电话，总算打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她日思夜想的声音。纳尔玛激动得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刻投入到爱人的怀抱。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话来，她激动地说：“亲爱的，我想你！我想马上见到你！亲爱的，你受伤了吗？”“我没受伤。”萨拉杰的声音似乎有些冷淡。纳尔玛想，他连续作战多日，一定疲惫极了。她本来打算当面告诉萨拉杰，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就在电话里告诉他，让他欢喜欢喜。

        她说道：“亲爱的，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的事。”萨拉杰在电话那头问：“什么事？”纳尔玛的嗓音微微发颤：“亲爱的，我怀孕了！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俩的！”电话那头，萨拉杰“啊！”了一声，显然十分意外。纳尔玛对他说：“亲爱的，我好想马上就见到你，我爱你，我想死你了！”萨拉杰沉默了几秒钟，说：“好，明天中午，你到我住的地方来。”纳尔玛还想说话，但萨拉杰那头已经挂断了。纳尔玛不禁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萨拉杰现在一定很忙，而且，他刚刚听说自己作了父亲，自然会很紧张。于是，她的气消了，想到爱人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样子，她不由得十分骄傲，恨不得马上回到他的身边。

        第二天中午，纳尔玛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随便向阿卜杜勒撒了个谎，就开车直奔萨拉杰的住处。纳尔玛兴奋地敲门，门打开了，令她魂牵梦绕的爱人就站在面前。纳尔玛一下子扑入了萨拉杰的怀中，狂吻着他，由于极度快乐而哭泣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想向全世界宣布，她爱这个男人，他是她的一切！然而，萨拉杰并没有回应她的热情，只冷冷地说：“够了。”就用力把她推开。纳尔玛十分诧异，接着就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原来，岳父巴克兰和几个阿卜杜勒家的亲戚，还有自己的大哥、三哥竟然都在屋子里，正用一双双愤怒得喷火的眼睛瞪着自己。

        纳尔玛吓得几乎摔倒在地上，她本能地去抓萨拉杰的手，渴望得到他的保护，谁知萨拉杰用力一甩胳膊，甩开了她的手。纳尔玛顿时呆住了。这时，她的大哥冲了过来，一个耳光把她扇倒在地上，对她吼道：“我真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种事情！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巴克兰也过来狠狠踢了她一脚，纳尔玛痛得惨叫起来。巴克兰边骂边踢：“贱人，！我宰了你！”他的两个亲戚把他拉住，说：“别忙着打，先听听她娘家人怎么说。”

        纳尔玛的三哥望着躺在地上的妹妹，冷冷地说道：“还能怎么说？她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才能恢复我们家族的荣誉。”纳尔玛身上疼痛难忍，心中充满了恐惧，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萨拉杰，又看看大哥，但两个人都如冰山般冷漠。萨拉杰从兜里掏出两张照片，蹲下来对纳尔玛恶狠狠问：“是你吗？”纳尔玛疑惑看着照片，本来惨白的脸突然胀红了，她认了出来，这是自己和萨拉杰的弟弟优努斯热吻的照片。纳尔玛立刻想起来，这肯定是艾里雅娜在她表哥生日聚会那天偷拍的那两张照片。她不是说这两张照片已经删掉了吗？纳尔玛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艾里雅娜把照片交给了萨拉杰！

        萨拉杰还在恶狠狠地问着什么，但纳尔玛都没有听清，她既惊恐又迷惑，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难道真的就是自己倾心相爱的萨拉杰？艾里雅娜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她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啪！”她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是萨拉杰打的。他把照片摔在她身上，冲着她大吼：“你和我亲弟弟接吻！你真不要脸，你这个贱人！贱人！”他的瞳孔因为愤怒变成了灰绿色，漆黑的眉毛如两把铡刀般竖起。纳尔玛哭着辩解道：“那是在认识你以前，当时我还没有认识你！”萨拉杰拎起她的头发，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纳尔玛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萨拉杰骂道：“不要脸的烂货，你竟然敢和我弟弟干这种事！”说着又是一记耳光。纳尔玛蜷缩在地上，脸颊火辣辣地疼，心中涌起对艾里雅娜强烈的愤恨。巴克兰怒气冲冲地对她吼道：“不知羞耻的女人！你对得起我儿子吗？对得起吗？啊！我早就怀疑你了！”吼完就猛踹了纳尔玛胸口一脚，纳尔玛痛得全身缩成一团。纳尔玛的大哥叫道：“你祸害了我们全家，你不是我妹妹！我没有你这个妹妹！”他将一个杯子用力砸到妹妹脸上，纳尔玛惨叫一声，鼻血顿时淌了出来。

        纳尔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想对萨拉杰说话，但下颌却刀割般的疼，根本张不开嘴。萨拉杰厌恶地看着她，像看一条垂死的野狗。巴克兰又朝纳尔玛的后背踹了一脚，她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萨拉杰蹲下身，抓住纳尔玛的头发大声问：“你到底和我弟弟上床没有？”巴克兰吼道：“，你害我两个儿子反目，害我全家丢脸，你死定了！我要亲手宰了你！”他一口口水吐在纳尔玛身上，又猛踢一脚，纳尔玛立刻昏了过去。

        纳尔玛的大哥和三哥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过了会儿，她大哥对巴克兰说：“有这样的妹妹，是我们家的耻辱。她给你家造成的伤害，我们只有以后再想办法补偿。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道歉！我要把她带回去，按我们的族规处置，她必须用自己的血来清洗她给家族带来的耻辱。”巴克兰一摆手，说：“不行！她是我的儿媳妇，是我们家的人，要由我来处置。你们不能把人带走。”她大哥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们会让她活着吗，你想错了。”巴克兰说：“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她现在是我们家的人，必须由我们家来处置！”纳尔玛的三哥说：“大哥，听他的，我们把她带回去放在哪儿？我丢不起这个人。”纳尔玛的大哥想了想，对巴克兰说：“我们家欠你的，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但是，处置她的时候，我们家族的代表必须在场，这样就可以表明我们的态度，也能恢复两个家族的荣誉。”巴克兰答应了，他的两个亲戚架起昏迷的纳尔玛，出门上了车。

        那两张让纳尔玛陷入绝境的照片是巴克兰交给萨拉杰的，确实是艾里雅娜拍的那两张。不过，纳尔玛冤枉了艾里雅娜。一年前，巴克兰让小儿子巴里跟踪儿媳纳尔玛，巴里与纳尔玛发生冲突，艾里雅娜为了救纳尔玛，情急之下拿手机去砸巴里的脑袋，手机被砸碎了，零件散落了一地。接着他哥哥阿卜杜勒赶到了，兄弟俩立刻打起来，巴里受了重伤。艾里雅娜当时又紧张又激动，完全忘了应该捡回掉在地上的手机芯片。后来，她想起了芯片，急忙赶回去寻找，但那些碎片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打电话问阿卜杜勒，他说没有注意到这些碎片。艾里雅娜当时也有些担心，但她又想，这些碎片可能是被人当垃圾扫了，或者是被小孩捡回去玩了，就算是被别人看见了照片，相互也不认识，应该不会有事。她暗自担心了一阵子，没什么事情发生，渐渐地就不再挂念这件事了。

        可艾里雅娜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手机碎片都被当时在附近观望的一个驼背老人捡了起来。他以为是受伤的巴里的东西，出于好心，就仔仔细细地把手机碎片全捡了起来，用纸包好，随后让儿子送到了医院。他儿子在医院里得知，刚送来的伤员正在手术室里动手术。他没有遇到阿卜杜勒，又急着回家，就把小纸包交给当班的护士，并说明了情况。护士对照着登记簿上的患者姓名，在小纸包上写上巴里的名字，随手把它放进柜子里，后来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一年后，护士们清理柜子，看到了小纸包。护士根据纸包上的名字，从登记薄中找到了阿卜杜勒当时留下的电话，通知阿卜杜勒去领。阿卜杜勒听护士说纸包上写着巴里的名字，就让仆人转告巴里，让他自己去领。就这样，那包手机碎片落到了巴里手里。

        巴里出于好奇，查看了芯片的内容，结果就发现了纳尔玛与优努斯激情拥吻的那两张照片。他马上把照片交给了父亲，巴克兰又惊又怒，他找人辩认，很快就有人认出，男的叫优努斯，是萨拉杰的亲弟弟。巴克兰此前已经听过不少关于儿媳与萨拉杰的风言风语，心中早就认定她与萨拉杰有染，因此对萨拉杰也十分憎恨。这次得到纳尔玛和他弟弟亲热的照片，巴克兰立刻就派人把照片送给了他。萨拉杰看到照片后果然勃然大怒，他没想到，纳尔玛竟和自己的亲弟弟有过如此亲密的行为，气得火冒三丈。后来，纳尔玛打电话给萨拉杰，正在火头上的萨拉杰立刻就通知了巴克兰，只是没有告诉他，纳尔玛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巴克兰找来几个亲戚，并将此事告知了纳尔玛的大哥。巴克兰考虑到儿子对纳尔玛太过情深，决定暂时不让他知道此事。就这样，两边的人来到了萨拉杰的住处，大家强捺怒火，等着欢欢喜喜来见情郎的纳尔玛。纳尔玛完全没想到萨拉杰竟然会背弃自己，一头钻进了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儿媳与萨拉杰私通的事一经证实，巴克兰顿时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割断两个人的喉咙。他知道，他完全可以要求按照**法对纳尔玛和萨拉杰进行审判，私通是大罪，即便判不了石刑（受刑者半埋在坑中，被人乱石砸死），惩罚也必然相当严厉。但巴克兰明白，这样做，会让自己这辈子都沦为他人的笑柄。相反，如果是自己家的人处死了儿媳，比如大儿子亲自动手，那就可以挽回家族的荣誉。但事情难就难在这儿，阿卜杜勒这孩子天性懦弱，对纳尔玛又是一往情深，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巴克兰还意识到，他是得罪不起萨拉杰的，在加沙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握枪杆子的人就是霸王。他深谙趋利避害之道，只能把对萨拉杰的恨埋藏在心里。因为对萨拉杰的恨无法发泄，巴克兰对儿媳恨得就更厉害了。他想，这个必须被自己家的人处死，大儿子不行，就让小儿子干，再不行，就自己亲自动手，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家族的荣誉。巴克兰知道，这类事情在巴勒斯坦并不罕见，但问题是，把人处死后，或多或少总会带来一些麻烦。他现在正在为埃及的存货被没收的事打着官司，公司也摇摇欲坠，这种时候，确实不该再添麻烦。他两头为难，苦苦思索，希望能找到一个既可挽回荣誉，又能把麻烦降到最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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