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十五回 鏖兵的间隙
        晋军的营寨里，士兵们开始匆匆埋锅造饭，早晨还满满的帐篷现在已经显得太多空余。新兵们边生火边徒自抹泪，老兵们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忙着修补刀枪铠甲。不知谁吹起了横笛，苍凉的乐声悠悠飘荡在肃杀的营地上空，让士兵们刚结起血痂的伤口无形中更疼的厉害。

        章行简喂着马，笛声让他的忧虑深了些。他和卢延庆刚点过手下的名，乡兵还剩下两百来人。原以为顺利堵住了右翼的空挡立了功劳，两人没想到后来的混战中居然损失不小，兴奋的士气也消减了很多。“章大哥，这仗打赢的话，我们能有赏钱吗？”个腿上带伤的乡兵斜靠着帐篷有些吃力的问他。“嗯，那是肯定的。”章行简转脸笑着又加上句：“应该能买不少斤肉的，放心吧。”那乡兵面上宽慰些，说：“脚坏了，这样回去老家也种不了地啦，希望能够摆个小摊就好。”“.…..”章行简无言以对。

        他想找到些理由来开解，却连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卢延庆在旁听得真切，待到章行简进了帐篷，他小声道：“看现在这行情，恐怕没咱们什么好果子吃，不如早打算。”章行简点头，说：“除了南门你们镇**和顺义军，其他各军损失太大了。”卢延庆尴尬的笑下：“呵呵，我调离很久了。今日真是惊险，我差点以为要交代了。”他又严肃些说：“我看那些什么大帅什么将军简直胡球指挥，白白挂了那么多弟兄。”“鞑子来的凶猛，也是大家没料到。”“再下去就拼光了，难保下次不轮到咱们自个儿滚刀尖。咱们本来就是被逼到这里的，哪里有什么相干。”“嗯，先看看明日形势再定。”章行简摸摸胡须，只觉得短短的有些扎手。

        这时的大帐里迥然不同。“诸位将军今天辛苦了！”罗亮节话语间掩不住他的激动。“若不是风沙怪，今日几乎转败为大胜，实在是可惜。”他顾自说着：“胡人受此挫扭必然动摇，我军明日可鼓气把他们赶回漠北，这就是天意啊。”在坐的将领不禁咂舌，只有幕僚们附和：“大人说的有理，今日大战证明胡人铁骑也不过尔尔。待我军重整编制，补充恢复，夺回灵州也大有可能。”黄之丞穿着便衣默默坐在侧，他身上的绷带太多，只得斜批盔甲。对面是魂不守舍的李存孝，从城东逃得性命过后他有点惊乍，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其他镇**顺义军诸将都没有发话，人人都明白白天的险状，但很多还不了解十数万大军目前只剩得几万人。

        昏黑的夜空下，风略略小些了。中间是灵州城头的点点火光，南面的片亮处是晋军连绵的营寨，东北方散落的营火则是休息中的铁勒人。双方和激烈搏斗过的野兽样，蹲在自己的巢穴舔伤口，磨牙齿，准备再次的胜负决战。

        第二天风沙依然，晋军的队伍陈兵灵州之东，铁勒人却闭寨不出，只有些游骑在四面侦察，预期中的大战看来是不会来了。“胡人惧战，我军可以强攻吗？”罗亮节问幕僚，他气色看来恢复了许多，居然和刚出兵时差不了多少。幕僚们怔，纷纷劝解：“我军昨日伤到及元气，虽然几近反败为胜，但士卒疲弊，不可勉强啊。”“那如何是好？我观我大军已经扭转局势，士气振奋，大好局面浪费了岂不可惜？”罗亮节话里的执着谁都听得出来。幕僚们多在心里骂娘，没人敢点明大军损失过半的实情，只好说：“大人明鉴，为保持我军优势，不如等到后续援军和东路军抵达后再行决战。那样便是稳操胜券啊。”罗亮节板起脸沉默半晌，挥挥手直接让众人散了。

        幕僚们出了帐篷，各个面露难色，有人说：“事已至此，也只有快快催促各方援兵，除了固守待援，别无他法啊。”余人深以为是，赶紧布置各军深沟高垒，加强现有营寨。也派遣多路使者向南向东求援。至于主帅，他的营帐里过了不久又飘出陈年佳酿的气味，似乎也只有这浓郁的飘香才能中和北地的烈烈风沙了。

        过了两日，双方对峙依旧。唯的区别不过是风越刮越大，风里带着的寒意也浓重了许多。章行简卢延庆和众乡兵们正在搬运木材，补强围栏。破破烂烂的盔甲和短褐挡不住越来越强烈的寒气，有件旧皮坎肩都是值得羡慕的对象。大家不得不干会搓会手，抖抖嗦嗦尽量靠在起。“哎，昨天就吃了那么小个馍。妈的，那个头给奶娃子吃都不嫌大。”“大家不都样么，我倒是闻到有肉香飘过来，不知道哪个营有这口福。”“知道了又咋样，你还能抢过来吃？但愿今天不要再是那馍了。”“打了这么大仗……原以为当兵就能吃饱饭的……还不如回家……”“家？有家我们哪里还用在这里？”乡兵们说着说着没了话，大家越发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冷得慌。

        “照这样下去，不用再打仗队伍就散了。”章行简说道。寒风刮得他短须拂动，面色凝重。卢延庆点头：“上面瞎几把搞，那什么大帅将军屁都不懂。这仗打得乱七八糟，死伤那么多兄弟。现在更是缺衣少穿，饭都吃不饱了。”他啪的拍了大腿，“尻！卖命也不开个好价钱，谁他妈肯干。”

        “众军听令！”传令官披着羔皮袄子利索的走来。“小队长呢？都过来。我大军的后续粮草两天前就该到了，你们带人延南路去探查下，接应运粮队。如有异状立刻报告。”几个人干巴巴的麻木回答：“哦……”大家没有分到寒衣，伙食短缺，心里积怨，对这些还要动腿脚的任务完全提不起精神。卢延庆拉了把章行简，说：“正好去南边，没人愿意咱们上！”章行简当然明白，两人立即主动出列应下了差事。

        在同僚们冷漠的注视下，二人带着本部乡兵两百多人出发了。瑟瑟北风里，歪歪扭扭的人影连成行。大家把分到的几日口粮全带上了，在褡裢里却不过也只是轻飘飘，挂在肩上都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似的。乡兵们尽量裹紧了衣服，两手夹着刀枪抄在胸前，个个佝偻着腰，尽可能的保存着那么点点热量。最前面，是牵马的章行简和卢延庆。连向来吃的苦的河曲马也鬃毛杂乱，踉跄着步子连打喷嚏。

        风掠过人们的脸，像钝刀片刮似的生疼。即便是常年田地里劳的乡兵们也有些吃不住。卢延庆的清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吸来吸去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他忍不住去擦拭的时候，发现两行清涕竟然倔强的黏在嘴皮子边上。“啊呸！”他啐了口，不得不用力的搓。看看手上的鼻涕，居然和细冰渣子没什么两样了。

        章行简也感到脸上除了冷的发僵的刺痛，更多了点点湿润沁皮的凉意。他仰望天空，片片白色已然落下。

        下雪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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