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战终
        萧稹并不知身边几个臣的感情纠葛、阴谋动作。连日来，两广、川、湘的捷报雪片样飞来，他的精神一直处在亢奋状态，大冷天只穿了一件酱色湖绸丝绵袍，见他们进来，笑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喝得红头萝卜似的，荣轩，宋清廉等候你们半日了！”

        郭彰便把去司马府贺喜的光景约略了。萧稹道：“我今日要犒赏你们——当初滇逆事发，震动天下，幸亏有你们辅佐，清除了徐阶，刘止，黄精忠的祸害，去掉了齐都隐患。开战后又扫清察哈尔后顾之忧，西捣平凉，抽了徐阶锅底的薪柴，平叛有功啊！”

        大家一听萧稹如此夸奖，急忙一齐叩头谢恩。李德从暖阁里走出来，将几个黄布袋每人分发了一袋，拿着沉甸甸的，沙沙有声，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是稻米。”萧稹得意地笑道，“是我亲手种的，我看这物件，比赐你们几两金要贵重得多！”

        几个大臣都吃惊了，不解地抬头看看萧稹，薛必隆便道：“臣怎么一点儿也……”

        “你们当然不知道。”萧稹哈哈大笑，“这事只有我和宋清廉知道。从八年前便试种，总不成功，去年秋天才有收获，你们知道我的意思么？”这稻谷是杨倩倩翻了好久的农书，又实验了许多次才种出来的。

        “这是圣恩浩荡，施泽及于奴才！”谢澜不假思索地道。郭彰却道：“这是天降祥瑞，兆在天下太平！”

        薛必隆想了想道：“臣以为这是王上重农桑，期望天下太平，化干戈为玉帛。”罗赫口张了几张，方道：“臣以为主上要臣等爱惜前方将士，勿忘生民之本！”

        几个人都猜过了，萧稹一概摇头，却听萧言寻思着道：“以臣愚见，几位大臣都得有理，不过臣却在想，既然王上操心农事如此，做臣的更该勉力为之；既然低处寒冷之地的齐都能出稻米，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乃至于北境，也可效仿。如此推去，国库何愁不充？民生何忧不苏？后汉何惧不平？燕国叛乱何虑……”他没有完，萧稹已是纵声大笑，续着道：“……河道何恐不治？得道者何愁不为我所用——此真知心之言也！”

        君臣又议了一会儿进军三朝的事。议完后，诸臣方才跪安出去。此时，夜已深，万里晴空，悬着冰盘似的一轮圆月，将大殿前照得如水银泄地。

        萧稹独在院中徘徊步月。他仰脸看看天穹，昨日接到御史成其范奏章，火星退至金宿，入云贵分野。星图占验，数月之内便可翦灭盘踞川、湘的徐阶余党。他搜寻渺茫的天空，却寻不出奏折里所谓的“火退鬼金，则火能烁金；退井木，则火逢木愈炽”的天象来。

        刘止逃走杳无音讯，这次与三朝对抗，后汉却只是坐山观虎斗，他不是要抓自己么，怎么会........怎么沉吟良久，萧稹抚膺长叹道：“天道茫茫，凡人岂能知晓？惟修人事以应圣道——应人心即顺天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稹十七年的秋天，连绵淫雨来到人间。自白露过后，老天爷便发了邪，不断头儿只是下雨，或淅淅沥沥，或飘飘洒洒，不是重云浓雾，便是潇潇冷雨，总无三日晴好。齐都、山东、陕西、河南新修的驿道像一条条泥龙蜿蜒伸向远方的雨帘。浑黄的潦水从田里流到农民冒雨培起的毛渠，再进塘沟，汇至大渠。永定、滏阳、海河、滹沱、运河一时都变得暴跳如雷，咆哮着，呼号着；卷着泥沙、草根、树叶、秸秆、断檩残梁、各类果……打着可怕的漩涡奔冲逆折，泛起豆浆一样的白沫滚滚东去。

        最令人胆寒的还是黄河。一望无际的河面上，凄风将白雨扫来扫去，搅成团团水雾，狠狠地抛向狂浪滔天的浊流，发出闷雷一样的河啸。江南省清江县地处黄、淮、运三河交界处，自交秋以来，淮水上游高良涧、板工等决口二十六处，高家堰石堤决口七处，黄水、淮水冲决千家岗，灌入烂泥滩，将清江县的清水潭灌得水高丈五，登城一望，溟溟渺渺，黄浪无涯。清江城是一座新筑镇，因地处交通要冲，朝廷设了粮道、盐道，往来潜船常在此放缆打尖，渐次成了集镇。其实平日仅有万余人口，但此时四面被水围困，灾民挤入城中避洪水，竟一下骤增至十余万人。所有城内馆舍店肆、棚庵庐檐聚满了面黄肌瘦的人群，一街两行堆得到处是湿淋淋的行李，城里所有卖吃的店铺全关了门，一张平日只要一个大儿的面饼，要花一两银才买得到。

        清江县令于成龙，因境内出了逆伦案，已经被革职卸任，新委县令尚未来，就连摘印官也一同被困在城内。处在这种情势下，于成龙交印，摘印官怕担待责任，也不愿意接印，于是几个官员商量着，请了个德高望重的得道者来暂时管理此地，自己躲进东门内大粮库去享清闲。

        陈孚生以前是个隐居的得道者，谁也不知齐来历，今年三十出头，道术十分了得，平日里乐善好施，在乡上很有名望，自然成了不二人选。接了邀请，陈孚生满口答应，急急启程，去见前任县令于成龙。

        于成龙幼承母训，一心做清官，不料去岁两江总督葛礼做寿，他只送了一双布鞋做礼，惹得葛礼大为光火，便寻事参了他，其实逆伦案各县都有，大家心照不宣，上下做了手脚，一点事也没有。于成龙偏不识趣，撞了这晦气也是情理中的事。

        陈孚生见到于成龙已是第二天下午，雨已暂歇，于成龙搀着年过五旬的母亲于方氏站在清江城南门箭楼下，怅然望着远处一线露出水面的黄河大堤。两个人的衣裳似乎不耐秋寒，身有些瑟瑟颤抖。四五十个护城的衙役个个泥浆满身，东倒西歪地靠在箭楼壁下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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