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道者
        甘文焜不禁笑道：“薛必隆大人道学迂儒，哪能想得如此之细，只怕是王上的意思吧？”

        “正是圣意，兄弟烧掉这封信也正为了这点。”朱国治庄重地道，“王上还有话，叫我们俩保重，设法与傅宏烈联络，心王思睿部生变。还一旦情势危急，你我可设法暂避出境。”

        “王上这样恩待臣下，我怎肯出境苟生？”甘文焜的脸上涌起了血色，“去岁老母患病，王上专差御医到我家诊视；犬在福建患疟疾，竟六百里加急送去金鸡纳霜！臣受恩如此，既不能在朝廷为王上谋划大业，只好以死报效了！”他着，朱国治频频点头。使他安心的是，他的父母，已被萧稹用安车蒲轮接到齐都荣养了。

        朱国治慨然道：“兄能如此，真乃知己。不过我们此刻是往最坏处准备，要是什么事都没有，自惊一场，那是最好的了。等出使三朝的使臣他们到了，自然还得作一番仔细推敲——你到贵州听我的信儿吧！”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天，积聚在天空的乌云愈来愈重，像承受不住它的压力，终于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跳跃的闪电撕扯着云彩，照得大地一明一灭。风自青萍之末而起，扫卷起地上的浮土，变得桀骜狂暴起来，砂石灰土沙作响。朱国治高高卷起湘帘，浩然长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替齐国出使三朝的是司马倪，以及天机的卢俊和卫凝等一行人，“既然天机是为自己的立场而存在的，不如亲眼去三朝与齐国最激烈的地方去看看，再做出决定也不迟么。”萧稹的信上这么写着，顺便附上了使臣侍卫的委任诏书和令牌。

        去看看也没又坏处，天机的众人这么想着，便派了卢俊和卫凝等数人作为使臣副使与司马倪一同出使。

        一行人紧走慢走将近一个月，直到九月，才抵达杀机四伏的三朝南京府。司马倪与徐阶原是老相识。当日徐阶和黄精忠等人尚未建立三朝之时，司马倪便是齐国与三朝之间的信使，二人便常有来往。

        如今齐国与三朝议和，齐国派了他来，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资历，自是最为合适。但他毕竟多年不与徐阶互通音信，对这位反复无常的王爷觉得有些把握不住，路过贵阳城时，便多了一个心眼儿，把自己的心腹二人留下。明面上，是帮司马倪办理一路上的饮食、车马。其实内里边是怕一窝儿让徐阶端了，连个回齐都复命的人都没有。

        一切后事预备停当，司马倪方带着扈从随行二百余人以及卢俊和卫凝等人，热热闹闹地进了三朝王府。当晚住在驿馆，同朱国治密商一夜。第二日便由朱国治作导引，排开卤簿仪仗，直趋五华山。

        其实他们一入贵州，一行一动徐阶都了如指掌，只是装模糊儿，照旧以吃酒听戏作乐，摆出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此时听得钦差已到山下，便故作慌张，命人：“放炮，开中门接旨！”石破天惊的三声炮响在五华山峰峦间震荡，壮丽巍峨的王宫正门大开，几百名仪仗校尉身着锦衣，头戴缨顶，腰悬佩刀，手执四吾仗、四立、四卧、四骨朵，并节钺、斧、镫、矛、戈、旗、剑，从仪门缓缓而出。里头早有细细鼓乐声传出。

        齐国使臣正使司马倪手捧萧稹亲笔的议和书，带着副使卢俊和女扮男装的卫凝泰然自若地立在仪门外等候接旨。见徐阶头戴饰着十颗东珠的金龙二层王朝冠，身着石青蟒袍，外罩金色大氅，辉煌耀目，满面堆笑地迎接了出来。两手轻轻一甩，笑吟吟道：“诶呦司马老弟，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来啦！”便在鼓乐中从容不迫地行接待大礼。

        ”三朝圣上躬安！”徐阶见他以隆重的礼仪相迎，略觉放心，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扣九请的大礼。接着便换了一副笑容，将诏书转给身后的卢俊，自己再次单膝跪下，打了个千儿笑道：“下官给三朝王上请安！给徐王上贺喜！九年前在贵州曾荣见王上一面，如今瞧着竟又年轻许多，王爷可谓福大如海呀！”

        徐阶哈哈大笑，一手挽起司马倪，另一手便将二人向里让：“司马老弟还同我来这一套——老朋友了嘛！快请进，傅大人请！”着，一手扯一个进了五楹三进的三朝正殿。

        “二位大人，”看茶毕，徐阶笑吟吟道，“前不久吴丹大人刚刚来过，蒙齐王赠与许多物件。徐阶何德何功，承受齐王如此厚礼相待！其实，齐王有什么事，召我等进齐都面谈也就罢了，这么一趟一趟的来，多费心哪！”至此，他又叹了一口气，又道，“与先齐王相见还历历在目，如今算来已是九度春秋，我心里口里都是个放不下，大前年本应与这位新齐王见上一面的，偏又患了犬马之疾，竟不能如愿！也曾托朱中丞见齐王时代为问好，是齐王日夜宵旰，清减得很，如今可好些了？必定又长高好些了——唉，人老了，远在这蛮荒偏僻之地，着实惦记着了！”言下不胜感慨。

        徐阶这些话得情深意切，十分体贴入微，又多了几分长辈隐隐挂怀之意，丝毫没有言不由衷的痕迹，傅达礼便觉事情决不至如朱国治的那样坏，只坐在旁边含笑点头，放心吃茶。

        司马倪却深知徐阶的脾性，不能用常情猜度他，听完徐阶的表白，十分爽朗地呵呵一笑，道：“徐王这话极是。我们王上也着实惦记着徐王呢！可谓云山万重，不隔二位王上交好之心了——傅大人，请将我们王上手谕奉徐王过目。”傅达礼和司马倪早已商定，因着徐阶年长，不以寻常接旨形式拘泥徐阶，只要肯奉诏就好。见正使发了话，傅达礼忙起身双手捧起诏旨。

        谁知徐阶却不肯苟且，急急离座命礼官奏乐，一番隆重礼仪之后方才接过萧稹手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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