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过往之事（上）
        ”姥姥您深明大义，”苏婉笑道，“不瞒您，我倒真是个‘响马’出身呢！”她心中十二分感念张姥姥，再不存半点戒心，便将自己从的遭际，如何进宫做婢女，如何嫁给沈炼，又几乎被害，如何救了沈炼，沈炼又是怎样一个人……一五一十徐徐给张姥姥听。

        张姥姥听了，一会儿泪光闪闪，一会儿毛发森森，一会儿闭目微笑，一会儿怒气填胸。“你们大难不死，真是再世为人了。”听完苏婉的话，半天，张姥姥才叹道，“这比大书、鼓词里头的事还热闹几倍。要不是见了你们，什么我也不会相信——我瞧着你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空气突然凝结了。苏婉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沈炼痴痴地望着窗外的暗夜，外面的冷风微带啸音，正无休止地响着。

        “不这些了。”张姥姥见二人神情羞涩，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安生住下来。我还有桩心事，沈先生文才这么好，不使也怪可惜的。这里的石门山有座庵，孔家有个秀才名叫尚任，号叫聘之，在那里读书。等沈先生的病好了，不妨过去盘桓一些时候。等平静了，再找到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再一起回齐国都城见王上，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完便欲起身告辞。

        苏婉见她要走，心里有些舍不得，忙道：“姥姥别忙，早着呢！今日这事我心里有点不解：听孔家在这里势力很大，官府都依着它，怎么这孔令培倒像是怕姥姥似的，您怎么就镇得住他呢？”沈炼一听，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盯着张姥姥，这也是一天来萦绕在他心里的一个绝大的疑问。

        ”起这话，就一言难尽了！”张姥姥起身为苏婉和沈炼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又吩咐人“药煎好了就快送过来”，这才坐下叹道，“这个故事儿外头人知道的很少，我们两家也都不张扬——起来有七百多年的光阴了！”

        听见这话，苏婉不禁一怔。沈炼心中推算，七百年前，正是后唐五代之时——他也没有料到，张孔两家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张姥姥呷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时正是后梁年间，因天下大乱，孔府的家道也就中落了。“当时的第四十二代老公爷孔光嗣，已是三代单传，老公爷望五十的人才得了个麟儿，起名叫孔仁玉。三千亩地一棵谷，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怕在府里养不活，便叫奶妈抱回家去养——就是我们张家头一辈姥姥，离现在已经传了二十一世。”伍次友听至此，不禁点头：原来这“姥姥”也是张家世袭的。

        “当时有个洒扫户叫刘末，因进府当差，改名儿叫孔末。老公爷瞧着他勤谨靠实，就把府库、名器、财帛和阙里六十宗户本支孔家的谱牒都交给了他掌管，开初人们也没当回事。”

        “他是个洒扫户么？”苏婉好奇问道，“不是听孔家‘男不能为奴，女不能为婢’么？”

        “那是以后才定的男不为奴，女不为婢，前头进孔府当差都得改为孔姓。”张姥姥解释道，“——谁想这孔末见世道乱了，就在府中作耗，盗了府库的银，又私改了祖宗谱牒，日久了，竟没人不他原本就姓孔，是圣人的血脉。

        ”乾化三年八月十五，老公爷在花园里设了酒筵，请阖府伙计吃酒。孔末在旁掌筵，喝到二更天，扶着醉醺醺的老公爷回房，趁没人，竟下毒手勒死了老人家。”到这里，苏婉忍不住问：“这奴才如此大胆，官府难道就瞧着不管？”

        “好姑娘哩，那时正逢天下大乱！”张姥姥拍手叹道，“五十来年换了五个朝廷，哪个官府有心管这些事？”

        “那孩呢？”苏婉又问，“过八月十五，难道不接回府去？”

        张姥姥点头道：“孩命大，那日正好发烧，公爷倒是派人来接过一回，因风大，姥姥不让回去——那孔末杀了老公爷，出来召集孔府的人：老公爷已经归天，临死有话，叫他孔末接印。还孔仁玉是老公爷的侍妾与外人的私生儿，接不得孔氏香烟，命人抓来杀掉。满府的人早被他用钱买通了，一群打手嗷嗷叫着，又是打灯笼燃火把，又是举刀枪棍棒，直往张家奔来。

        “姥姥一家人欢欢喜喜拜完月老儿，已是后半夜了，正要睡觉，听见门外像发大水似地号叫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开门，原是孔末带着几十个人蜂拥进来——一下把姥姥吓愣了。孔末在灯影里，手里提着一把锃亮的刀，立逼姥姥交出孔仁玉来，若不答应，便满门杀绝！“姥姥抖抖索索进了里间，见自己最的娇狗儿正和仁玉在炕上争月饼，叽叽嘎嘎地满炕爬……上去一把抱起仁玉，亲了亲，眼泪像断线珠一样落了下来。欲待往外抱，实在割舍不得；又抱起狗儿，狗儿两只温乎乎的手拿着月饼直往姥姥口里塞，口里叫着‘娘，吃，吃，吃嘛！’……娘生孩儿养，哪个都是心头肉啊！”

        到这里，张姥姥凄声长叹，沈炼早已明白，望着幽幽灯光不言语，苏婉的泪水已是顺颊而下。

        张姥姥擦了擦眼又道：“姥姥正迟疑间，门‘哗’地被推开了！孔末一步跨进屋里，杀气腾腾地问：‘哪个是孔仁玉？’两个孩见这个阵仗，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三个抱成一团，哭得天昏地暗……姥姥暗想，我好歹有三个儿，可孔家只这一条血根！咬了咬牙抱起狗儿递给了孔末……那狗儿又惊又怕，抱着姥姥脖死不丢手，哭着叫：‘娘，我怕……’

        “‘娇儿，别怕……’姥姥拍拍狗儿，把炕上的糖果月饼都塞到孩怀里，‘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了！’“孔末认定了这孩就是孔仁玉，一把抓过去，狞着脸笑着，当时就……”到这里，张姥姥擦一把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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