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启光在宣武门内石虎胡同他的内府里等候火光，已有些发急了。这个地方原是前大学士周延儒的宅，不知这个周先生出于什么癖性把它修造得如此幽深曲折，一层层的厅堂屋宇挨次相连，最宽处也不过丈余，房与房间的夹道连个轿也抬不过去，倒是十分隐秘，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三朝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多是在这里谈成的。

        见了从三朝秘密赶来的商战歌和阿紫，三人一同吃过晚饭，宫里宫外的内应都来见他，禀报了刘止亲赴天人教的会场“引风吹火”的消息，徐启光听得脸上放光，心头突突乱跳。

        今夜刘止这台假扮萧稹的戏，徐启光称得上是导演的导演。整出戏的布局都是经他反复推敲后，由商战歌好阿紫这两个双料间谍撺掇着刘止发动起来的，刘止立功心切，想尽快得到那位先生的垂青，自然也要有些功绩才行，如此良机找上门，又是徐阶之徐启光亲自邀请，更是喜不自胜，当场便答应了下来。

        在花厅里呆着太气闷了，徐启光便邀商战歌，阿紫二人穿过西边一个月洞门，到花园北边的好春轩去。他们在一个土台的石礅上坐下，也不掌灯，也不摆酒，手里端着茶杯，仰脸望着天空，等候庙宇的方向火起。他自信自己已经摸到了刘止这个腰缠万贯，神通广大的“钟大仙教”教主的脉搏。自上次王思睿走后，半个月后他便接到了白辰逸的信。字迹写得歪歪扭扭，却是言简意赅地将刘止一行人到南京找徐阶的大致经过了一遍。白辰逸并不点破自己与刘止的关系，也不细述徐阶的态度，只有十二个字：“不招不惹，若即若离，利用不疑。”，并不日派自己的心腹商战歌护送刘止到齐国。

        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让徐启光嗅到了一丝特别的意味——自己的父亲对这个刘止和钟大仙教也颇为苦手，才将他们送到齐国任其胡闹。徐启光自认，这十二个字自己使用得恰到好处，甚见成效。如今刘止已与自己站在一个战线上，为了同样的目的。

        干掉齐国。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若是能成功，想必父亲也会对自己有所改观，不，不仅仅是父亲。

        ”想要什么，便去疯狂地掠夺，这才快乐，这才是活着的意义！不去尝试一下麽？离开你父亲的阴影，为自己的利益而活？”，王思睿的话犹在耳边回响，犹如一束火光将自己那已被封存已久，束之高阁的野心燃烧起来。

        不仅仅是要谨慎行事活下去，更想像父亲那样呼风唤雨，成为天下至尊！

        他已经过了二十来年的人质生涯，韬晦之术运用得颇为纯熟，除了朝会，拜会寥寥几个当朝大老，他几乎每天都在家“闭门思过”。一本《易经》翻得稀烂，“韦编三绝”、“文王拘而演周易”都符合他此时此地的身份和处境。但今夜这事可以牵动大局，讲究慎独的徐启光有点坐不稳这个**了。

        这台戏只要演得成功，几万天人教徒今夜就要遭塌天大祸，萧稹和天人教顷刻之间就会变成生死冤家——这简直就是与道气这个根本为敌，最是犯大忌的事情。这个刘止虽然貌不惊人，身体虚弱，鬼聪明却层出不穷，一击便能击中要害，真也算得上是一个天下雄杰！信奉天人教的得道者不在少数，又有了几百万天人教教众响应配合，三朝也决不至于再徘徊观望了，若能乘势起兵，等于增加了一支生力军，何愁天下不乱？即或不能马上起兵，至少数年齐国顾不上整治三朝。

        父王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又虚弱，还能有几天阳寿？只要一伸脖咽了气，自己回南京继承王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时候……想到这里，徐启光端着茶杯站起身来，遥望着寺庙方向，他急着要看到这场好火。

        “但这一来，”一阵风吹过来，徐启光忽然打了个哆嗦，“钟大仙教便是天人教教众们翘首景仰的首领，又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看徐启光坐立不安的样，商战歌只觉好笑，坐在对面笑道，“不要急嘛，就像正月十五看焰火，是不会误了时辰的！”

        话音刚落，斜对面坐着的阿紫，一手指着寺庙方向，颤声惊呼道，”“火，火！”。

        “火烧起来了！”刚刚坐下的徐启光身一弹跳了起来，踮起脚尖翘首瞭望。“真的是牛街，真的是火！”虽然离得远，但夜中观火，还是十分分明的，那一晃一晃的亮光，随着五月的风摇曳着，摆动着，闪着紫的、蓝的、黄的、红的颜色，看上去多么绚丽，浓烟在空中翻滚，多么趁人心愿！

        “发动了，哈哈，发动了！”徐启光高兴得笑出声来，对着苍穹长吁了一口气，转脸对阿紫道，“阿紫姑娘，你最擅长唱曲儿，可还记得蔡文姬《胡笳十八拍》的第四拍吗？”阿紫并未回答，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只静静看着院里的动静。

        伴随着火光，狭窄的院里立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人们穿梭般往来，互不交谈。二十几匹快马从马厩后的暗道里牵出去，由总管姚廷指派着分赴各个寺庙，和暗中观察情势的家丁接头联络。商战歌见徐启光把家政调治得如此整肃，不由暗暗赞叹：“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待一切布置停当，阿紫才笑盈盈地着回答徐启光：“《胡笳十八拍》您都背熟了，倒来问妾身。妾身却只能背诵第三拍。”罢，微微吟道：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惑昔兮三拍成，衔悲蓄恨兮何时平？

        吟声刚落，徐启光含泪亢声接着吟道：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惟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难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吟罢，已是泪湿胸襟，勉强笑道：“涉历多难阻，实乃我一生写照，但愿日后有些转机吧！”

        “此非弹词弄曲之时，”阿紫笑道，“咱们还是下去，回好春轩给老王上修书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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