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章 一九六六年的大年三十
        去年春节敬谦正在三十里铺蹲点，直到大年三十才放假回家过年，那虽是一段艰苦紧张的工作生活，现在他想起来还是很值得留恋的。

        大年三十，敬谦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想到国家去年经济飞速增长，彻底摆脱了困难时期后的低迷萧条状况，是建国以来的最好年头，市场繁荣，物价稳定，商品充足，连吃猪肉都要买“爱国肉”了。自家亲戚这一年也都平安顺利，无甚愁事：俞苓、沈英之的儿滨滨已经一岁多了，一家三口来沈阳住了两天，刚刚乘船去上海婆家过年；俞盛正在鄂温克，这次放假和郑怡带着女儿星星，抱着刚出生的儿亮亮从锦州回来过年；俞莲在霁虹学被评上年度优秀教师，个人问题还是老样，谈过几个男朋友也没谈成；俞芬在旅大师范学校倒是春风得意，在校靠近组织、团结同学，被列为党的积极分。难得家里外头都挺顺利，俞盛、俞莲、俞芬今年都回来过年，家里像去年过春节那样又买回一个猪头来。

        伴随着窗外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魏家的年夜饭开始了，桌上鸡鸭鱼肉，时鲜菜蔬，颇为丰盛。年夜饭照例是全体人员先为俞母敬酒，感谢她对儿女们的养育之恩，祝她健康长寿；接下来是俞盛全家、俞莲、俞芬给姐姐姐夫敬酒，感谢他们为家里作出的贡献，祝工作顺利；然后就是各家互敬，举杯畅饮、尽兴开怀。

        受政治上大气候的影响，俱乐部虽然也是宫灯高挂，彩灯闪烁，春节联欢游艺活动依然照旧，但人们仍能感到低调节俭的冷清气氛，心情多了一分沉重和压抑。中心剧场已看不到生旦净末、唱念做打的传统戏剧；三楼舞厅也见不到歌声悠扬、舞曲环绕的轻歌曼舞；三楼棋牌室里扑克、象棋、围棋、军棋、跳棋都在，只是麻将不见了踪影；只是放映大厅选了《年轻的一代》《三进山城》《地道战》《苦菜花》等黑白影片连续播放。整个俱乐部中，只有孩们最爱去的二层回廊里稠人广众、喧闹鼎沸，猜谜室、对联室、套圈室、投球室、射击室等依然是彩球花篮、披红挂绿，学生们挑选自己最喜爱的游艺项目尽情玩乐着，他们哪里会知道大人们心头的烦恼忧虑？

        自从上次晋级时，秦贤副主任点了段逢喜、童退身、敬谦写词令的事，段逢喜再也没有来过敬谦家，三人的“词令沙龙”寿终正寝。敬谦和童退身还是你来我往，经常走动，两人谈古论今、品茶吸烟，一坐就是一两个时，临走时，敬谦再向童退身借书还书，倒也逍遥自在，不觉寂寞。

        春节期间，各家都忙各家的事，敬谦也没有到童退身家来闲聊。过完春节，这天敬谦吃过饭没什么事，就想起前些日从童退身家借来的《武陵山下》，因家鸣、家昌翻看还没还回去，想到这里就从写字台上拿起书，开门去了童家。

        童退身在童璐、童晖那屋刚刚吃饭下桌，回到自己屋里把茶泡上，敬谦就敲门进来。他笑道：“年也过完了，客人也送走了，我估计你老兄该要驾到了，这不是你人还没到我提前把茶水泡好恭候了。”

        敬谦把书放到桌上，开个玩笑：“你是个呼风唤雨的‘入云龙’，还是能掐会算的‘神算’，你怎么准知道我今天就来？”

        “我也不是‘入云龙’，也不是‘神算’，但我有预感，估计你这几天准来。我猜的不对么？”童退身端起敬谦常用的白色茶杯递过去。

        敬谦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点头道：“好茶，闻着清香的茉莉花味道，就知道是正宗的西湖龙井茶。退身，你这人也怪，到谁家来惯了，抬脚就想往这边来，控制都控制不住，来了还得你供烟供茶的破费，哈哈！”

        “咱俩是老乡，别那么远，常来坐坐没什么不好，平时在办公室见个面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人多嘴杂的能什么？”

        “你看人家辽宁、吉林的真叫老乡，知道抱个团，遇事互相挣个口袋，也没人敢瞧，你看咱们这老乡。”敬谦指的是金晋泰。

        “是啊，你看大家平时都不远不近，热热乎乎，一到较真时就看出来了：朱绪清、汤勇治他俩抱团挺紧，但人少势孤，了不算，啥好事轮不上；咱那个老乡整天没个正经的，今天溜溜这个，明天拍拍那个，尽耍聪明；我俩又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所以也是好事近不了前；只有本省那几个可都洋气棒棒的！”童退身对金晋泰的做派一直看不惯，和办公室任何一个巡视员的关系都比他近。

        “段逢喜的积极性挺高涨，秦贤以前从来对他没有像现在这样高看，开会都表扬他两次了。老段也是的，本来写词令还是他挑的头，上次秦贤一，吓得见我们都不敢话，倒像怕我们连累着他似的。”敬谦看出秦贤正在不动声色做着段逢喜的工作，上次借提醒他们三人写封建词令的茬儿点过段逢喜，就把他吓得赶紧退出了晋级的角逐。最近又当着大家的面表扬他调查报告写的有深度，书记、主任都给与很高评价，使段逢喜动不动就上秦贤办公室坐上半个时，连马绍隆都有点失宠的感觉。

        “秦贤多会耍手腕，他看出段逢喜和他有点距离，和我俩倒挺近便，上次他一借题发挥，马上就使段逢喜与我们有了距离，再表扬几次不就拉过去了。我就看不惯秦贤那种官场做派，见了领导就跟在后面献媚邀宠、百依百顺；对待下级表扬买好、心藏玄机；平时工作总爱从领导的发言或口气中，揣摩领导的思想和思路；总爱从党报和刊物的文章中，研究琢磨新的提法和动向。”

        “别想那些了，能行风行风，能行雨行雨，本来我们也没想太出头，让他们争去。风吹连檐瓦，雨打出头椽，政治上的事情难料，冲到前面的人没准是替别人火中取栗的猴。”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敬谦破天荒地挑了一本《虎王坦克的秘密》人书，带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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