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坐而论道 (4 / 6)
        “古往今来，所谓盛世治世，皆是人口稀薄之时，而一旦人口扩张至五千万，不管君王如何贤明，皆会天下大乱。何也？一来是土地兼并严重，二来是人口多粮食少，土地养活不了更多人，于是只能通过战争消减人口。哪一次王朝更迭不是数千万枯骨？便是这些死去的人，让活着的人来延续下一个盛世乱世的循环。并非如儒家所言是君不贤，臣不肖所致，一切根源皆是因为土地不够。而破解之道，一是限制土地兼并，二是不断扩张，获得更多的土地和资源。陆某非好战之人，但为了本族更多人的存亡，我们必定要世代耕战不休。”

        郄希文嗫嚅道：“从未闻听此番言论，实在是惊世骇俗。陆将军的意思是，若是你当政，征伐依然不休。如此乃是暴戾好战之举，郄某甚为厌恶。”

        “郄大人可曾想过，为何你会认为南北不能一统，华夏便是裂土？从前商周之时，华夏族所有不过豫州和周边数郡而已，如今齐国国土已远超商周，可即使如郄大人这般悲天悯人者，依然认为故土未归国家分裂。”

        郄希文道：“岂能以商周为准，汉时，漠南，西域，长江南北皆为汉土，若是不能收复，何谈华夏正统？”

        陆峥哈哈大笑道：“郄大人就没发现么，因为商周之后我们已经把这些土地占据了，于是郄大人理所当然将这些视为汉土故地。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土地，在后世眼中便永远是我们的，若是不能收回，便是孙不肖，若有能者一统天下，便是道统所在，天命之人。郄大人觉得，仅仅一统南北，收复漠南西域便是天下大统，再要扩张便是暴戾好战。若郄大人是商周人士，岂不是觉得兵戈出了豫州便是好战？”

        郄希文被陆峥的哑口无言，即便遵从儒家大义，陆峥的理由也是“为天下百姓拓土”，似乎也是无懈可击，但此言与郄希文所受的儒家教育南辕北辙，他一时还是难以接受。郄希文想了想，发问道：“暴秦因何而亡？”

        “汉承秦制，亦是严刑峻法。若秦被冠以一个暴字，汉朝为何便不被人如此评价？始皇帝统一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筑长城，修驰道，征百越，击匈奴，都是赫赫功绩，彪炳千秋。可数百年后，却被看做暴君。皆是因为秦虽颇有建树，但这些功绩都耗资巨大，对朝廷运作，制度要求极高，本该与民以修养之期，徐徐渐进，偏偏胡亥大兴土木，续建骊山墓，阿房宫，耗费民力，杀诸公削弱公室，又杀李斯，冯去疾，蒙恬等帝国股肱，彻底损毁了行政体系，以至于二世而亡。且秦朝初定，六国贵族势力尚存，并未剪除殆尽。楚国原本就是王权式微，贵族势大，始皇帝灭楚只是伤其皮毛，并未损其根本，一旦抱恨而终，楚国轻易便可叛乱。”

        郄希文又是一阵沉默，儒家所分析的灭秦理由在陆峥的话语面前全都土崩瓦解，他甚至感觉有些痛苦起来。

        “王朝初定，人心浮动，二世君主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开国皇帝靠军功平天下坐稳江山，二代皇帝凭什么？凭的乃是治国才能。大汉朝运气好，前面几代皇帝都是有为之君，后代只要不胡作非为，做个稳当君主还是很容易的。可齐国却是二世弟皆无能之辈，只顾中饱私囊或沽名钓誉，不顾国家困乏，即使没有陆某处心积虑，也难逃倾覆之运。何况......郄大人误会了，陆某所谓的世代扩张，乃是长久国策，并非立即便要实行，天下纷乱已久，正切切盼望大定，一统之后，自然应该轻徭薄赋，去奢省费，与民调息。”

        郄希文道：“如此，将军政见和前代也并无不同，和郄某也相差无几，似乎并无很大分歧。”

        陆峥道：“不，郄大人始终把四处征伐看做暴戾之举，此为你我不同之处。陆某以为，后世之人若是和郄大人同样见解，或者更甚，华夏难逃衰败之时。其实东汉时期，已有矫枉过正之势，打压武将，用钱赎买太平，将出兵征讨匈奴也看做是滥用武力，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郄希文长叹一声道：“郄某老了。陆将军所言，让我心烦意乱，甚至还有些伤怀。将军所言，恐怕确有道理，否则郄某也不会生出惊惧之感，只是，只是我半生所学所奉，竟被这样否定，一时实在是难以转圜，我要回去好好想想，想想。”

        他拱手道：“郄某......告辞了。”

        陆峥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郄希文渐去渐远的单薄背影，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郄希文淡淡一笑，“陆将军看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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