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黄昏时分，一个人一瘸一拐，影子在斜阳下拉的老长。及近，挨着狗便坐下。

        今天天气很好，初冬时节的一轮暖日不次于雪中送炭。他吃力地抱起自家狗子，晃晃悠悠出门，舍临半亩方田，怀揣着狗蹲坐于门口青石上。狗子早就醒了，一脸茫然，伸出粉嫩的舌头对着主人就一通乱舔。他任由口水满面，终于有些笑意。

        随手拔两根野草去嚼。挨着自家田野，看冰雪消融养育一方水土。又或观似血残阳，赏一轮火焰西下。虽然时值黄昏不比晌午晴朗，却也让这个自呱呱落地起，已不记得挨了多少天寒地冻的人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这太阳，真好，晒得通透、暖和，这样的天气，无论几次都不嫌多。”

        老槐早被放下，摇起尾巴，它显然欢快极了，用头来回蹭他的小腿。

        亲昵地抚着自家狗子的头，麦黄色的皮毛手感顺滑，暖洋洋的。它惬意地眯着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老槐体型不大，通体棕黄色，只有下巴及胸前处有一道白毛，像初春时地上的一片雪，煞是好看。

        他的家地处偏僻，却也能听到几声鸡鸣犬吠。若是当年，或许老槐会昂头狂吠，与之对叫。不过现在，老槐对此爱搭不理，只顾与主人耍。

        “呼——”

        风过无痕，只有地上几缕荒草随风摇曳，孤零零的。

        他哆嗦两下——已不是很暖了。招招手，抱起老槐。另一手摸摸断腿，又叼起草，定定地看天，自言自语：“村里杀猪的下手真黑，说了多少次呦，他家丢了的两块肉是王家那小子偷的，我亲眼见的。不信。倒把我打了一顿。嘿嘿，我知道，不就是因为他有个厉害的爹吗？”

        说完，他直直地望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云霞，良久不作声，只是抚着狗头。

        无赖张三，村里刘二婶，杀猪的李汉子……

        回想起这些，大抵只觉得悲哀，又张张嘴，可终究没说出几句恶毒话。只能长出一口闷气，将头深埋在狗的皮毛里，蹭了蹭——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抬起头仰望天空，灰蒙蒙的笼着一层逃不出、挣不破、捅不开的阴翳，似乎要永久地将这大好光明淹没。周身仿佛出现了隐形的厚障壁，将他永久地拘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隘监牢中。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的惶恐不安，如此的惊慌失措。

        狗抬头嗅了嗅，蜷缩在主人温暖的怀抱中。它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欢快地摇着尾巴。

        我用力抱紧了陪伴我四个春秋的伙伴，良久注视着它，渐渐的，我的心安稳下来——狗还是狗，但似乎多了点什么，反倒有些像人；人还是人，但似乎少了点什么，有点像狗。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初春寒风掠过。天边隐约还有半轮红日，但已起不到太大作用。少年抱着狗回到屋里。到床上，同宿于一席单薄的、勉强完整的棉被中。他没脱衣服，扯扯衣领，呼出口热气。老槐从被子中探出头，虽有皮毛在身，也哆嗦不已。少年见状将狗子揽入怀中，一人一狗紧紧蜷缩在一起。

        闭上眼，感受着狗子的体温，少年心中的愤慨、悲哀、酸楚有些淡了，心中有了安慰——我至少还有一只永不会如杀猪的、村里刘二婶、无赖张三等人一样伤害我且对我永远忠诚的狗。

        吻一口它的额头，抚一下它的下巴，捏一下它的小爪。呜呼，愿它永不会老去。我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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