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日 夜
  “公公，我回来了。”望着面前已无几分血色的瘦削老人，我轻轻说道。握着他的手，我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没事的，公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我挤出了一点微笑。老人的目光已经有些呆滞了，看到我后，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可吐出的却只有含混不清的音节。我看见他的眼角慢慢泛出两滴眼泪，于是扯了张纸，轻轻替他吸走。

  我下高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次突然被叫回来，其实自己心里也已经有了准备。或许，这次真的真的是最后一面了啊。上次走之前，您趁家人们出去时，费力地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钞票，塞在我手里。

  您总是爱偷偷给我塞零花钱。还记得我一年级的一天，您来到学校，给了我两张红色的，一元。那天我好开心，真的。当年家里经济拮据，妈妈每天只给我五角钱零花，还叮嘱我只能去超市买阿尔卑斯糖，或者是五毛钱的上好佳薯条。两元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讲，无疑是一笔巨款。我不记得钱是怎么花掉的，但那份快乐，我永远记得。初中，每次到牌桌前叫您，您总会顺手塞给我五元甚至十元的纸币。最辛苦的那三年里，每天下午我出门前，您常常都塞给我一二十元，并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好好听课，钱别乱花。这些零花钱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而现在，手里的红钞票，我不愿花了。

  每年春节，您总会到楼下菜地里烧一叠纸钱，纪念先辈。这些年我都是跟您一起去的。您总是会先在纸钱周围撒一小碗米汤，然后告诉我，这是为了防止孤魂野鬼来争抢钱财。虽然您几乎每年都讲一次，可我总爱听您再讲一遍。有一次，太阳要下山了，落日的光芒把整片田地都染成了金色。您望了望天边，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飞快的接出了下半句。您又笑着问我，“老骥伏枥，后面是什么？”看着我一时语塞，您笑道，“志在千里！”当年的我懵懂无知。今年这次，天下着小雨，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纸点起来。望着冷气中升腾起的烟雾，您一言不发。回到家里，表姐在房间里抱着我哭成了泪人。“林林，知道不，公公是，是......”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挤出一点眼泪都办不到。

  “...林，屋里有本《资治通鉴》，你考完了帮我找找看？”望着正在赶作业的我，外公问道。“根本就没有嘛，公公，书柜我都翻了几遍了！”我回道。一直到上次我回家时，才看到茶几上明晃晃摆着那本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找出来的。可是，想再读读这本书的人，却已经不在家里了。都说活到老，学到老，外公虽然只有初中文化，多年来却一直是报社的撰稿人，各种历史典故更是倒背如流，跟人聊起来，引经据典，信手拣来。我真的很佩服他。

  “Donotgogeothatgoodnight.”我没见过我爷爷，外公就是我的爷爷。他为人正派，学识渊博，还有点倔强。他待我严厉，却又无比疼爱。

  多希望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待我回过神来，能够再次闻到厨房飘来的鱼香肉丝的香气。我扔下书包，幸福的喊道:“公公，我回来了！”而您端着菜走出来，望着我，慈祥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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