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上）
        刘富强是柳华清的好哥们。

        刘富强来自苏北农村，祖上是小商人，在京杭运河上跑船。祖父靠着起早贪黑节衣缩食在解放前夕买了一条大船，本来想大展拳脚，却碰上了三大改造，这一生的血汗最终成了集体的财产。他也郁郁而终。

        父亲继承了家族的商业基因。但苦于建国以来国家不鼓励市场经济，不能发挥做生意的天分，他上了几年学，头脑好使，做了大队会计。

        那时候的农村人并不重视教育，大部分孩子都要干农活，挣工分。可是刘父从不让儿子干农活。刘富强天生就是一块读书的料。他也很争气，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刘父给儿子取名“富强”，两个字既是民族梦，也是刘父的家族梦。

        柳华清出生在北京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农业大学的教授，研究小麦育种。虽然他生在大城市，可是他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候他的父亲响应国家号召在淮河北岸的苏北农村工作，差不多五六岁的时候，母亲也调动了工作来到了苏北农村。他的最早记忆就发生在那里。

        1985年9月初，在京华大学中文系报到处，华清惊讶的发现富强也在人群之中。两个人热烈的拥抱在一起。

        华清读小学时借读在富强所在的镇子里，两人同在一个班，从四年级到五年级，做了整整两年的同桌。后来华清回到了北京，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

        那个时候两人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富强是个数学天才，小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县城的数学奥赛，虽然他不像城里的小学有教练培养，却凭着自学摸索拿了第一名。华清是大城市过来的，读过的书很多，又爱运动，从小人缘就好。两个人性格互补，互相欣赏，虽然年少，意气相投。富强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华清总是像大哥一样罩着他。

        没想到六七年过去了，居然在这里再次相遇，真是命中注定好兄弟，就像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兄弟二人再相逢。富强从农村来到北京，很不习惯，华清带着他慢慢的熟悉大城市的生活，时常在经济上帮衬他。出于儿时的感情积淀，富强虽然生性腼腆，倒也愿意接受。

        八十年代中期正是诗人横行天下的时代。京华园里到处都是诗人，中文系的诗人密度更高，比博雅湖里的鲫鱼还多。华清和富强也不例外。

        可是，202寝室写诗最好的不是华清，也不是富强，而是麦戈，麦戈是他的笔名，大名叫查福军。他不喜欢这个俗气的名字，他喜欢大家叫他麦戈，于是大家都叫他麦戈。

        麦戈来自东北，父亲是国营农场的场长，对黑土地感情很深。

        大一下学期，他们组织了自己的诗社。因为两位创始人都喝过淮河的水，对淮河感情深厚，诗社的名字就叫“淮河诗社”。当然麦戈来自松花江，他想叫“松江诗社”，无奈少数服从多数，只好作罢。

        八十年代正是百花齐放的春天，大家都想开宗立派，学校里的诗社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来，淮河诗社又是新冒出来的小社团，根本没有影响力，纳新时喊破嗓子也没拉到几个社员，最后还是华清发动了篮球队的哥们报了名，勉强撑起了一个社团。“淮河诗社”因为主力是篮球队队员，所以被其他诗社和社戏称为“篮球诗社”。

        关于诗社宗旨，三大创始人都有农村生活经验，当时的界又流行“寻根”，于是诗社打出了“寻根诗歌”的大旗，就是要用诗歌寻找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根。

        八十年代的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狂飙突进，京华大多数社团都在拼命学习欧美。淮河诗社的寻根诗歌却主张去农村和农业文明中寻找文化的根，这在京华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诗社要想扬名立万就要出诗集。那会儿正是文字工作者的黄金时代，大学校园里流行铅印诗集，这些诗集不需要出版社和资本运作，有影响力的社刊直接校内发行。那时候作品还是稀缺资源，供不应求，是历史上少有的卖家市场的时代！

        出诗集既可以挣钱又能出名，出了名就能泡妞，那会儿稍有名头的诗人谁不是女粉丝一大把，比现在的娱乐明星商界精英受欢迎的多，怪不得人人都要写诗当诗人了。

        写诗很容易，只要识字，没有任何门槛。这比写容易多了，要构思，要有像样的人物，故事情节，可是诗歌不需要。于是淮河诗社的第一本诗集《寻根集》不出一个月就问世了。

        《寻根集》收取了淮河诗社不同成员们在各自故乡寻根的所思所想，把主要的历史名人历史事件融入寻根主题熬成一锅什锦粥。

        华清祖籍浙江绍兴，他的组诗分别从越王勾践，书圣王羲之，诗人陆游一直写到现代之父鲁迅，写尽了绍兴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文治武功。富强则抓住苏北的尚武之风从楚汉相争写到徐州会战。麦戈所在的东北因为长期远离中原文明，只好写少数民族历史。

        这样一部拼凑的诗集艺术水平着实不敢恭维，可是却意外走红，卖了好几百册。这就更激发了三人的寻根热情，准备出一部《寻根续集》。可是续集自然要写的更有深度，不能像初集那么大而化之，面面俱到，从钱塘江写到松花江。

        这次要做深度寻根，就要把精力放在一条河上，这次要做母亲河。从黄河入海口一直走到巴彦喀拉山黄河源。沿途经过泰山，壶口，河套，从齐鲁文化到炎黄春秋，从大汶口到半坡敦煌，总之沿黄河逆流而上，探寻中国文化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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