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行人走出庙门，才发觉寺庙旁有有一个颇大的池塘，听声音有些喧哗，闹闹腾腾的。毛寒寒小跑了几十步便奔到了这个池塘，不料却是大开眼界。这是一个汉白玉砌成的椭圆形池塘，鳞纹细密，水草蔓生，池水像是很深，上面漂浮着很多从未见过的水鸟，鸿鹄、驾鹅、属玉、交精、炫目，似鸭而小的烦鹜和庸渠，还有在古书上才有的箴疵和?卢。这些水鸟稀世罕见，不知为何会聚集在这个汉白玉池塘内，一会儿咀嚼着菱藕，一会儿衔弄着青藻，由着山风澹淡，随着水的波纹荡漾，自得其乐。大家都走到池塘边，惊奇地看着它，“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保存完好的汉白玉池塘呢？”毛寒寒咕哝着，还是她胆子大，撸起了袖子，拨开水面的青萍和水藻，将浑圆的手臂放在绿莹莹的水池里拨弄了几下

  “当心脏。”毛雪莱提醒道。

  “别拨了，别拨了，脏死了。”吕晓东似乎很紧张，额头沁出了滴滴汗水。

  霍斯米看着他大笑起来，“你怎么回事，脸色都变了，冷汗都出来了，胆子那么小，还不如女孩子。”

  吕晓东尴尬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池塘像一百年没有人来过，水里的细菌一定很多，别感染什么病。”

  “嗯，对对，有道理，寒寒别玩了。”毛雪莱催促着妹妹，毛寒寒只得缩了手，用纸巾擦干。可未料到经过毛寒寒的一通拨弄搅合，池水倒翻腾热闹起来，游窜出很多鱼类。

  “哇，那么多鱼，都从没见过啊！”张弦惊呼道。这些鱼揵鳍掉尾，振鳞奋翼，像是从深岩底下潜出，溅起的水花泼了张弦一裙子，张弓快速将她拉开，十分小心。朱珠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厌恶地望着这一切。

  突然池面上荡起了细小的涟漪，一行人也未察觉，涟漪越来越大，浮在水面上的水鸟都惊飞起来，粗重的雨滴打落在人的身上，将衣衫都打湿了。“哎呀，下雨了。”韩苏叫喊着，赶紧把自己花团锦簇的桑蚕丝连衣裙用手臂遮挡着，还用那只鼓鼓囊囊的桑蚕丝圆包顶在了头上，直朝庙里奔，其他人见雨下得大了，无处躲避，也只能朝伽蓝寺里奔去。奔到庙中，才发觉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吕晓东只得出庙门捡了些干柴，用打火机点燃了，大家一块儿烤火。天上满布着乌浓的云翳，雨愈下愈大，一声声洒残叶，一点点滴寒梢，如楼头过雁，砌下寒蛩，檐前玉马，架上金鸡。没过多久，便成了彻头彻尾的瓢泼大雨。八个人衣衫单薄，遮阳伞也都被猿猴扯坏了，所以无处可去，只能躲在伽蓝寺里避雨。到晚饭时分了，大家都有随身带的干粮，便围着篝火把包包打开，各自吃了起来。张弓和张弦分食了一盒牛油果蔬菜色拉和法式软丝面包，霍斯米啃了个干馒头，把梅干菜肉包和肉末粉丝包省给了太太。毛雪莱和毛寒寒装了一壶开水在旅行包里，两个人分食了一盒海底捞速食小火锅，里面的食材品种众多，香味扑鼻，引得众人垂涎欲滴。吕晓东在先前的食肆里买了两个大烙饼，和夫人一人一只，不喝水干啃着。大伙儿都商量好了，等雨一停就走，这破庙都不想待着。未料到雨越下越大，洒开花萼，浸润枯草，珠连玉散，瀽瓮翻盆的，看样子要下一晚上不带停的，有几个人建议冒雨冲回去，可大伙想着半夜里要走那么远荆棘密布的丛林路，商量了半天，终于决定八个人在伽蓝寺住一宿，明天一早雨停了便回去。

  七个人围着篝火，各人做各人的事情，毛寒寒正在抖弄自己湿透的衣服，将衣服放在篝火前烘干着，烘了一件又一件。毛雪莱似乎对围炉夜话无甚兴趣，自己一个人在刷着手机，有时又在不停地发微信，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连WIFI都没有，流量都快用完了。”张弓正在用一块大布帮张弦把长头发擦干，小心而细致。张弦用发梳急躁地梳理着自己齐腰的长发，发丝随着她不断用力的手腕扯断了不少。张弓的裤脚都湿透了，只得把裤腿都卷了起来，露出两条精干的小腿，和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显得既突兀又滑稽。韩苏一声不响地坐着，桑蚕丝的大裙子已经基本被打湿了，可她又没有衣服替换，只能湿漉漉地坐在篝火旁，湿透的薄衫黏腻在她身上，现出浑圆而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可这些并没有吸引吕晓东的视线，他一直在观察庙门外的雨势，心情浮躁不安。他是这次旅游的组织者，可现如今落到这副地步，八个人困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千年古庙里，人常言，千年古庙不可留宿，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反正就是现在这种状态非常不妙，整座古庙就像是古聊斋里夜半突现的精致大宅，这拈花巧笑的菩萨，怒目四顾的金刚，披衣握卷的伽蓝佛祖都幻作了大宅里突然出现的精致摆设，貔豹、熊羆，葛苏，白虎的水晶摆件，还有那些蛟龙赤螭、蜚蠊、獬豸，口中喷出袅袅淡紫色烟雾的玉器，都是这些雕像变化变幻而来，伴随着这密结的蛛网，蒙蒙的灰尘，都是大宅里的声色犬马，魑魅魍魉，妖孽纵横，徒然生出一种凄清而肃杀的感觉，让人感到浑身不对劲，哪里都不自在。流落在这荒山野外，不仅远离了人群，还远离了现代文明，仿佛穿越到千年前的古代，没有科技，没有人文，没有电，没有地铁，一切都没有。这悠远的古代，没落的古代，遗失的人类文明。雨已经越下越大了，肃杀的雨声，似玉盘中万颗珍珠落，玳筵前几簇笙歌闹，又似绣旗下数面征鼙操。他觉得愈来愈烦躁，有种奇怪的不安感。韩苏也不理会吕晓东，只自顾自地拔下头上那支祖传的金镶玉的簪子，拿在手中一边欣赏比划，一边用一块绒布细密地擦拭，这支簪子都快成为她的个人标识了，人人都知道她有这支簪子，还自诩为价值连城的古董引以为傲。朱珠的弗拉明戈舞裙已经全部湿透了，她拼命拧干了裙幅，一脸的不屑与不悦。像她这类人是最喜欢欧美的东西，崇洋媚外是她的特点，她应该在精致的西餐厅或咖啡厅里，打扮专业的侍者恭敬地端上意式咖啡和西式甜点，听着轻慢而悠扬的法语情歌，抚弄着手中的卡地亚亮钻手镯，看一章《霍乱时期的爱情》。可是现在呢，这蒙蒙的灰尘，古旧的佛像，铺天盖地的的蛛网，都是她厌恶的，不悦的。朱珠愤愤地瞪了一眼霍斯米，仿佛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八个人都蔫头搭脑，垂头丧气的。霍斯米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慢步走到吕晓东旁边，同他一起观察着伽蓝寺外的雨势。

  雨下的真的很大，似翠岩头一派寒泉瀑。现在这副光景很像一场故事的布景。若干年若干年以前，在那个悠远的古代，经历了渔阳鼙鼓，伤心故园的唐明皇，面对着如膏的秋雨，感受着大殿里的氤氲烟袅，银灯残照，心中愁怀无限，肝肠寸断。他不避群臣，雨泪嚎啕，只因将太真妃子放声高叫。他忘不了她沉香亭回鸾舞，花萼楼前上马娇，那段儿妖娆。他心里永远记得千秋节那天华清宫的宴乐，七夕会那日长生殿的乞巧。爱情，人类永恒的主题，连拥有万千江山的帝王都逃不过这命定的劫数。今晚的雨夜，与唐明皇秋雨梧桐雨一般无二，玉漏迢迢，夜雨潇潇，秋虫私闹，西风恶卷，阴云笼罩，霍斯米手指面上神经的刺痛感突兀地袭来，他有种不详的预感，天赶快亮，赶快亮吧，让这个雨夜赶快过去。他发觉大伙都没什么兴致，决定讲一个故事，缓和一下沉闷不安的气氛。

  “哎，大伙知道这伽蓝寺的故事吗，很有渊源的哦。”霍斯米架了架金丝边眼镜，“韩苏一定知道，一定比我详细得多，大作家嘛。”霍斯米期盼地望着韩苏。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韩苏涨红了脸，浑身忸怩不安的，扭过头去假装看着张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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