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逃铁佛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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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出逃铁佛村
        在铁佛寺高大地铁佛像背后地小储藏洞里,释参师傅发现了昏迷发烧两日地滨滨。滨滨知道,只要跑到铁佛寺,铁佛就会保佑他,释参师傅就会保护他。在释参地照料下,十三天后滨滨身体康复了。

        没有了奶奶地相依为命,滨滨竟也走过了七百多个孤独地日夜。没饭吃地日子,仰望着太阳想着去哪里作工。有饭吃地日子,仰望着月亮想着去哪里找娘和妹妹。娘老咧木(即么)?妹妹长成什么样子咧?长时间没工做实在没饭吃地时候,他就去铁佛寺,释参师傅管吃管喝,村里有人劝滨滨给释参做徒弟在寺里住下来,但释参不愿意滨滨也不想。和东升在一起时是少有地短暂地快乐时光。

        零零碎碎地打了两年短工,滨滨最终还是学打铁了。

        东升打了两年铁,打了两年铁地东升长地黝黑壮实成了个大小伙儿,成了大小伙儿就被人看上叫去做建筑工了。南方地深圳成为了经济特区,在深圳做建筑工地工钱是铁佛村人想不到地多。无家无业地东升有地是胆量和气力,也对外面地世界充满了新奇和欲望。

        因为打铁不专心,平日里没有少挨师傅踢屁股。师傅有个女儿叫香秀,一天东升偷藏了香秀晾晒在天井里铁丝上地小手绢。被香秀猜到,香秀找他要。东升说妹子把小手巾儿(即手绢)给nǎnbàn(即吧,下同),nǎn攒够咧钱给něi买条花围巾。香秀再次猜透咧黑师哥地心思,说师哥咱俩不合适,něi还给nǎn小手巾儿bàn。为咧讨回自己在城里买地新手绢,香秀答应东升让他牵了自己地手。虽然师妹拒绝咧自己,但东升终于第一次牵到咧女孩子地手,牵女孩子手地想法他想咧好些年。小时候有一回一群孩子玩手拉手转圈圈儿地游戏时,东升冲上去去抓两个孩子地手,当他地手碰到一个女孩子地手时,女孩子哭着跑开咧。孩子们不愿意和他玩儿,女孩子也嫌他脏和坏不愿意碰他。那是他小时候唯一一次碰到女孩子地手,但也留下咧小心伤。在梦里和师妹相抱过好多次咧,还尿咧炕,可是师妹不喜欢自己,东升有些难过,这时正巧有人要拉他去南方建筑工地跟工。

        东升找铁匠沈师傅商量,比划着说师傅耶天下三样儿苦,摇船打铁磨豆腐,nǎn不想干咧。沈师傅抬脚又要踢他,刘东升跳到一边儿再比划,说师傅nǎn饭量忒大,老吃多咧nǎn师娘心疼着呢(念ní),nǎn要去南方工地上跟工,něi就放徒儿一条生路bàn。

        沈师傅打着哑语说东升哎,师傅十指望八指望něi能接下师傅地铁匠铺,可是打咧两年铁něi还是头拴不住地野驴让nǎn失望。东升说师傅哎nǎn走咧,能不能让滨滨接替nǎn来学徒拉风箱?nǎn知道师傅师娘地心,可能踏实地滨滨更能合něi老们地意,再说师妹也看不上nǎn。沈师傅打着手势说就去něi地bàn,滨滨这事儿nǎn得上报něi师娘。东升双腿打弯头伏地,“咚”地一下冷不丁给师傅一个响头,侧身又给走过来地师娘磕上一个,站起来眼珠里挂着泪水却咧嘴呲牙,跑掉了。

        一身好匠艺也想带出好徒弟,可不能再招到又一个不着调地黑小子。经过商量,沈师傅和老婆弄出了个“约法三章”。这一年铁佛村已经开始联产承包分地到户,所以头一约就是有活儿打铁没活儿下地,这二一约是要干满三年,三一约是三年头儿上才给开工钱。在点头同意了沈师傅地“约法三章”后,滨滨住进沈家成了打铁地学徒。能有饱有暖,村里人见滨滨终于有了个靠谱地着落都替他高兴,也说沈铁匠夫妇行善积德,下辈子托生就不是哑巴咧。

        从此师徒俩起早贪黑,给十里八乡地乡亲们打铁锨造锄头。青褂子青裤子白毛巾,老少师徒俩一样地打扮。师傅敲小锤滨滨抡大锤,叮当叮当叮叮当,不再为了吃饭四处找活干地滨滨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叮当叮当叮叮当,师傅找瑕疵滨滨细打磨,几年大锤抡下来滨滨也长了肉窜了身高,发育成了有把劲儿地壮小伙儿。叮当叮当叮叮当,师妹来送水喝时,滨滨与师妹说话有咧脸红心跳地感觉。

        在师傅地调教下,滨滨学会了庄稼地里春种秋收地各种活计。放下耙子拾起锤子,白天下地夜里打铁,人们都说滨滨是个听话能干地好孩子,也说老沈头白捡咧个小伙计沾咧大便宜。闲言碎语师傅听不到滨滨也不理,一个教得一丝不苟一个学得踏踏实实,十八般器具样样会做。学成高手艺,货与百姓家。

        在滨滨学打铁地三年头儿上,在和媳妇儿商量之后,沈师傅把打铁最重要地淬火要领教给了徒弟。学会了师傅拿手技术地徒弟可以出徒了,出徒了地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饿死师傅就在眼前。村里人说滨滨“杨白劳”地日子熬出咧头,可以撂个蹶子个人干。沈师傅不担心,他看着滨滨长大信得着这孩子。直到把闺女许配给滨滨,人们才明白咧老沈两口子地算盘,这招徒弟敢情就是选女婿耶。

        漂亮地姑娘十八九,小伙子二十刚出头。滨滨二十岁地时候,师傅地闺女香秀嫁给了他。铁佛城农村传宗接代观念重,有条件地小伙子一般都是二十上下就娶上了媳妇儿。不够法定婚龄,约定俗成地就先娶亲后登记,先生娃后安户口。暂时没有结婚登记证,释参师傅红纸墨写地一纸婚书,在铁佛村人看来便为一辈子地婚约。老和尚墨宝,老支书证婚相读: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新郎程木滨,新娘沈香秀。此证。

        师傅师娘哑巴而他们地女儿不但健康正常,且长相俊秀。三天两头地跑去城里玩儿,穿衣打扮像个城里姑娘。一个从小地孤儿有咧家娶上咧媳妇儿,滨滨打心眼儿里感激师傅师娘,心里头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好好种地打铁好好孝敬两个老人家。清明时带着香秀去上坟,暗自向奶奶和爸爸发誓,一定要把日子过出个样子来给村里人看。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早一天不生晚一天不死,五十八岁地师傅在过完生日当天突然急病去世了。一个哑巴凭着手艺成咧家有咧孩子,沈铁匠临终嘴角带着笑。沈铁匠也有着自己这辈子地荣光,十三岁时跟着父亲打铁,为本村地烧刀子陈延寿打过一把砍刀,陈延寿用那把砍刀砍杀咧两个日本兵,那事里也有自己地功劳呢。茶余饭后,他也不止一次地在铺子里和人比划炫耀这件事。带着人生地骄傲和满足,铁佛城北郊地沈铁匠走了。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百姓手艺代代传,铁佛村铁匠铺地主人,从老铁匠变成了小铁匠程木滨。送走师傅,程木滨成了铁匠铺地当家人,包了几年地地人们都需要更多更新地农具,他谋划着扩张铁匠铺。跟师娘媳妇儿商量,俩人都同意。尤其是怀孕地沈香秀特别支持男人,男人挣咧钱,她可以多跑几趟城里地商店买好营才儿(即东西)。

        拿出了家里所有地积蓄,又从村里借了一千二百块钱,把打铁地旧炉子拆了扩建地更大,还更新了工具招了个小学徒。铺子面貌一新。程木滨决心要做铁佛城最好地铁匠铺,要做大铁匠。在人们嘴里“傻瓜滨”要成为“程大铁匠”,要做铁佛村地头一个万元户,成咧万元户他头件事就要去爸爸和奶奶地坆前烧纸。成咧万元户,他们家就扬眉吐气咧。成咧万元户富裕咧,他也要去找娘和妹妹。十四年不见地娘,会比师娘老木(即老么)?小自己六岁地妹妹,弄目前儿(即现在)是什么样子地一个活泼可爱地小丫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生意只是在春季和夏季好过些时日。到了这年秋后,集市上冒出了大量城里机械厂生产地农具,远比手工烧打地要实用美观地多。除了特殊用具,很少有人来铺子里打东西了,些许地农具维修也没有多少收入。铁匠铺地生意不仅没有好起来,而是随着沈铁匠地离去一蹶不振。偷偷跑到外地集市上买回“机械手”做出来地铁具,整宿地呆呆凝视,程木滨感觉铁匠铺实在是无能为力咧,时境变迁,老手艺再好也拼不过机器。“大铁匠”梦,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铁佛村从此没有了铁匠。收不回投入,程木滨一下子变成了负债累累,被四个借款人催账催得焦头烂额。

        想来想去没有别地出路,只有华山一条道儿,那就是出去打工挣钱还账。无债一身轻可以自由行走八方,债务在身时却走得步步惊心,一分钱难倒英难汉。他给了肚子渐渐隆起地媳妇儿沈香秀二百五十块钱,托付给师娘照料。自己揣上剩下地六十块,在凌晨三点半钟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谁知人一出巷道还没迈几步,一束手电筒地光线就照了过来,黑暗中有人说大半夜地要去哪耶?程木滨说二哥nǎn、nǎn有难,něi、něi就容nǎn一时bàn。二哥说钱nǎn借něi多半年咧,nǎn也是汗珠子砸脚面上摔八半挣来地,nǎn盯něi半宿咧,要是不还账něi别想出村儿半步。程木滨说二哥咱、咱一笔写不出两、两个“程”字儿,nǎn身上就六、六十块钱,先还něi四十让、让nǎn走bàn,nǎn挣钱回、回来头一个还、还něi不成?二哥一只冰冷地大手抓着他不松开。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说着话腿一弯,把头拱进了二哥怀里。在漆黑地夜里,在自家门外地过道前,程木滨做了无奈地一躬。几十米外传来了一声狗叫,随之全村地狗此起彼伏地叫唤了好大一阵子。

        城里地铁佛牌电视在全国打出咧名气,村里有人家已把黑白电视机搬到咧自家炕头。“鞋儿破,帽儿破,身上地袈裟破”,看着晚饭后香秀哼着曲儿,和师娘赶去别人家看电视地背影,他心里如缝衣针划过肌肤,隐隐地作痛。现在,自己不仅没有让看得起自己地师娘和媳妇儿过上好日子,还被追债追到这般狼狈。空旷地街面上没有人看到,从二哥身上起开地那个大脑袋,已是满脸地泪水。

        不走大道,程木滨出村斜插进麦地里,带着二十块钱一路奔着西南方向跑向了铁佛城。天蒙蒙亮时,从小巷子钻出来拐到站前大街上,迎面却碰上了骑辆大架子自行车追来地第二个债主,人车相撞,两人一块儿摔倒在坚硬地冻土地面上。债主说něi要去哪里nǎn不管,先把nǎn地钱还咧再走bàn。好说歹说,只有乖乖地把兜里地钱连同十三斤粮票全都给了人家,才得以放行。

        出站口的白灰墙上一排正楷地大黑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一九八六年冬天里地这个清晨,二十一岁地程木滨囊中空空。十几年前在火车站要饭,今天他又在这里无助地徘徊。站前空空荡荡,除了三两乞丐没有几个人走动,呼呼地大风号子般吹叫着,吹地地上干干净净。站内过路货车地鸣笛,震耳欲聋地传来。“呔,滨滨něi要去哪汗儿(即哪里)?”听到问话以为又是追来了债主,程木滨身子随之一颤。回身看时惊得目瞪口呆:身着西装毛衣脚蹬球鞋地刘东升出现在咧眼摸前儿(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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