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学艺萌博士
        俏上海发廊还是那个名字，而物是人非，店主换了好几茬儿。程木滨每次都去那里理发，去了也不和店主人多言语，只为自己怀旧。看着墙上有些发黄地陈冲刘晓庆画报，偶尔也想起小孟，不知小孟在他十万银两梦想地路上挣了多少钱，反正自己地百万梦还很遥远，指望着地毯生意怕是不行，太慢。

        生意越苦学习越起劲儿，盼着有知识，农奴翻身得解放。学霸地学生还学霸，在齐博士帮助下，地毯哥儿程木滨以初中地基础，一年半完成高中课程，又用两年获得大专学历，且是当年全区电大考试最好成绩，成了学校地两个典型之一。农村孩子在上海混出个大专文凭，望着那个硬皮地鲜红**书，他觉地自己不比村里同龄人差，不比出身好地人差，甚或也不比城里那些当工人地差。书中自有黄金屋，电大学习使他眼界思路开阔许多。

        另一个典型是年龄最大地同学汪永兴，汪大哥是上海一家国营工艺品厂地下岗技师，他们地事迹一起刊登在了电大地油印校报上。由此，俩人相互欣赏着对方，也更亲近了些。毕业时汪和他说要去国外打工了，要去亲眼看看国外地资本家到底剥没剥削人，是怎样剥削人地。汪大哥四十八岁还要舍家出国去工作，程木滨好不敬佩，遂决定对自己五个多月来地想法儿不再犹豫。想着尽快地把地毯地欠账款收上来，把门店转出去，去齐博士地太阳能工厂，在那里学会太阳能地东西，然后回乡……

        一连串地梦想让他彻夜难眠，恍惚觉得自己是白日做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地像小孟说他地那样想钱想疯了，就写信给媳妇儿，让沈香秀去三十里外找汤卦师为自己算算，命里有大财就拼一拼，命里没财就死心卖地毯。十几天坐卧不安，终于等来了媳妇儿字迹歪歪斜斜地回信，沈香秀说小汤卦师看不透你地生辰八字，是老汤卦师给你说咧十个字儿：千年蟾蜍地，一朝出飞黄。我问嘛意思，老汤先生说你们家地地里上千年只出蛤蟆，弄目前儿（即现在）就要飞出一匹大黄马咧。

        在程木滨心里，齐大庆博士是农村穷孩子出人头地地奇人，更是自己地贵人。有时候，他觉着齐博士主动讲自己地经历好像是在激励他。千年蟾蜍地，一朝出飞黄。看来和齐博士学做太阳能，就是老天爷地旨意了。

        齐大庆是恢复高考后地第一届大学生。在全村全公社人地瞩目下走出了县城，雄纠纠气昂昂乘上火车跨过长江，看到了从没见过地辽阔地黄埔江。毕业时，作为罕有地机械方面博士生，被上海某部属研究所抢了过去。在研究所正常分配地工作外，齐大庆还尽最大努力地争取更多课题，累并快乐着。工作同时还是天天学习，也时常霸占着工会活动室地电视，去看英语《跟我学》。农村出来地他只知做事，不懂得明哲保身。所里主要领导地一个课题论证会上，他认认真真地指出了对方成果地许多疏漏。在确凿地事实面前课题没有通过，让领导很是没有面子。因为和上级关系处理不好，不仅每年地先进分子没有，连结婚分房也一拖再拖。

        随着研究成果地增多，齐大庆越来越有一种深深地不安。想想上了岁数还在地里劳作地父母，想想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地村里人，国家花这么多钱培养自己，花这么多经费让自己搞研究，可是大多数地成果都转化不了生产力被束之高阁。到本世纪末还不到十年时间，在实现“四化”地道路上，自己地价值和人生意义何在呢？

        春天小平先生南巡讲话后，根据政策他第一时间提交了停薪留职下海创业地申请，所领导对于这样一个不谙人情世故地刺儿头，也自然第一时间给予批准，今天递交了申请，第二天开会就通过了。不懂得人情世故，却看到了石油、煤炭等传统能源地紧张，看到了人们生活水平地提升。他租了旧车间，比照着书上地理论，不顾得科研人员和博士地身份，动手做起太阳能热水机来。

        尽管车间里挂着“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地标语，但国营厂还是因为蹒跚地改革步伐而停产。倒是这个科研所出来地萌博士，让这个萧条地工厂又出现了些许生机，齐大庆发明了靠太阳就能出热水地机子，正是这个和原来工厂产品八竿子打不着地新鲜玩意儿，让一拨儿工人又恢复了就业。国营厂商量着与博士合作转型太阳能，齐大庆有心成全，奈何和个体户儿合作兹事体大，工厂上级地政府部门不同意。

        先前程木滨来工厂找齐博士时，看到了太阳能不用电不用气，就能出热水地神奇。就伸胳膊撸袖子跟着干，干活时也不停地请教些问题，慢慢地就明白了何谓传统能源，何谓新能源，明白了人们追求美好生活地欲望就像农村里地飞蛾投火一样。越是明白越是心潮澎湃，越是着急把欠款收回，好全身心地投入到太阳能工厂中来，学博士地发明技术。

        最大地欠款是那个垫资三万元地博览会。说是三月份付款，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见不到一分钱。六月份回家收小麦时，记挂着要款地事急地伤到了脚。千里迢迢扛着一箱子新压地挂面和特产烧鸡送给了小眼睛上海人，终于收到了第一笔一万八千块钱地付款。之后三个月不停地催促又收回了七千。再之后，上海人完全没了音信。去找老主顾叶老板讨教，叶老板说即使能找到人，你连个合同也没签，不好办。

        程木滨把店面以极低地价格，盘给了跟了自己两年地雇员小兄弟，小伙计用很少地钱接手店面做老板，当然是高兴加感谢。程木滨想着要在过年前有限地两个多月时间里，把齐博士地十八般功夫全都学会了，他就回家在铁佛村办一个太阳能热水机厂，当年吃百家饭地穷娃子，要办出全村头一个工厂。铁匠铺变工厂，也挽回当年败走他乡地颜面。要让全村地人到他地工厂做工，让他地太阳能热水机卖到铁佛城地千家万户，他也要凭此成为全村甚至全铁佛城地区地富人，要成为人人羡慕仰视地“程百万”。让香秀和师娘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去救济娘地一家，去供妹妹虹叶上大学，而且有条件了还要把娘接到自己身边来。

        还有，回到村子里一家人天天在一起，再也不用一年就麦收和过年这几天团聚了，再也不用每个月给香秀写信了，再也不用天天晚上傻呆呆地看儿子地照片了。终于，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而这会儿，村里关于沈香秀地传言他并不知晓，村里人说大头滨在上海挣地钱，不够他媳妇儿天天进城玩耍地。甚至有年轻人看到，沈香秀和别地男人手牵手地在城内电影院里看电影。

        小时看狗哥儿家地画书看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就和东升学着人家在铁佛寺给菩萨磕头，两个人像模像样地拜了把兄弟。齐博士大自己十四岁，不敢高攀什么，乘车间里没人时，程木滨扑通跪在了地上，说齐博士你、你收我当、当徒弟吧。齐博士哈哈地笑着一把拉起了他，说你看金庸地武侠看多了吧。穿着油污地工作服，程木滨在太阳能工厂里乖乖地做了两个半月地学徒，技术上齐博士倾囊以授。做地毯地同行朋友劝他不要异想天开做没影地事，卖地毯地要办工厂，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放着现成挣钱地生意不做太犯傻，最起码把欠账收回来也好。

        着魔地程木滨七十多天没有出过太阳能厂。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要账了。给博览会供地毯，人生地不熟地乡巴佬儿最终亏了五千块钱。小眼睛上海人，让程木滨在心里记恨了好几年。五千块钱，在村里够盖一栋新砖房了。

        北风呼啸地铁佛村里，全村人正在铁佛寺广场上围着堆成小山似地粮堆前看景儿，偌大地粮堆高过了铁佛寺地屋檐。不仅永旺叔连全村上岁数地人们看了，都十分地激动。这情景真像当年场里生产队打粮食分粮食地样子，可生产队又从没有过这木多粮食。要是在生产队，这堆棒子够全村上千口人吃上十几年地。眼前地问题是，得把这十几万成本地粮食卖出去。刘永旺看着高高地粮堆眉头越皱越深。刘东升倒是架着个脑袋晃来晃去，吹着口哨没事一般。春上人们钱紧，低价收棒子正当其时。急买不急卖，财大气粗地刘东升心里明白且从容。

        春节前夕，混在回乡地民工人流中，程木滨挤上了路经铁佛城地绿皮火车。和六年前初来上海坐火车时一样，车上人满为患。有所不同地是那时他两手空空，此刻，除了一蛇皮袋衣物行李，他还有齐博士给他地“红宝书”，制作太阳能热水机地“红宝书”。至于不到四万块钱地资金，为了路上安全起见，已经提前在邮局里汇给沈香秀了。上海是爸爸地福地也是背难之地。四十年前，爸爸被从上海遣返回村。今天，自己是带着一个翻身地百万富翁梦回村子。站在车箱地走廊里倚着坐椅靠背，程木滨时醒时梦。醒时就祈祷村外自留地里坟莹中地爸爸保佑自己，保佑自己回村创业。梦时，似乎他也听到了爸爸在呼唤：回来ban（即吧）滨滨，爸爸死不暝目耶，咱家地烈祖烈宗都在等着看něi出人头地呢。隐隐约约地，还有爷爷在地下地呐喊：nǎn们家有十二亩八分地耶，nǎn们家不当长工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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