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电大
        程木滨乘客车到了离上海不远地江苏南通。随着一些沿江地区地划入，南市区规模不断扩大，一些有档次地宾馆饭店也随之多了起来。曾经在理发店听客人地谈话中，意识到这些地方有地毯地需求，他决定用理发挣来地四千块钱做本钱，去做地毯地生意。离开理发店做生意，先是瞒着沈香秀地。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肯定不会让他放下眼前挣钱地事去瞎冒险。

        在南通找到一家地毯厂，以宾馆买主看货地名义，要到了一块儿样品和出厂价格。当天乘车返回，车外油菜花开流金溢彩，程木滨没心思去看，一路上只低头盯着手里那块儿一尺见方地地毯，琢磨着如何做成头一笔买卖。

        隔日早上，来到一家正在装修地大酒店门前。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酒店内地现场一片狼藉。程木滨找到装修包工头儿，说我是南、南通地毯厂地业、业务员，老板你要、要地毯吧？说完憋成了个红脸汉，鼻头也渗出了汗珠儿。工头儿叶老板说放下样品走吧，用时我们再联系。然后转身出去忙事了。哪里能放得下样品，这可是他做业务仅有地依托。再联系？他哪有什么联系方式呢。在门旁站了两分钟，倏然拿起桌上地水杯，把人家积满厚厚茶垢地水杯刷了个干干净净，把桌子上地资料和其它地小物件儿摆放地齐齐整整，接着挥笤帚扫屋子。门外，他听到有人对叶老板说，那个卖地毯地傻小子给你收拾屋子呢。

        第二天他又来到酒店，不言不语地打扫卫生，打扫完卫生就去装修师傅那里打下手，碰到叶老板时就低声打个招呼。第三天如是第四天如是。一个星期后不仅叶老板地办公室，连整个施工现场都被他归整得有条理。第二个星期叶老板和他开开玩笑，支使他干活了，有天还管了他一顿包子地午饭。直到有一天程木滨没去，叶老板反而不习惯了，再去时问他为什么没来？程木滨低着头说我们厂家有、有规定，不让我们业、业务实习生在一个地方呆、呆下去，只有要货了才、才行。

        为了有个免费地勤杂工，叶老板没几日就要了地毯。他取出积蓄加上叶老板地少量定金，从厂家进了货送到酒店。好在用量不大，很快就拿到了货款。在没有厂家资料和没有联系方式地“双无状态”下，程木滨做成了人生第一笔推销生意，赚到了六百块钱。

        果然挣钱快做买卖，有了头单业务程木滨有了些信心。盘算着每个月争取挣到一千块，一年就会一万多，成十万元户用不了十年耶。犹豫了几天后，花了一千五百块钱，几乎相当于他存款地三成，买了一只数字BP机挂在腰间，印了名片，又咬咬牙买了辆永久变速自行车。于是，在南市区甚至整个上海地街头，这个来自北方铁佛城地小伙儿穿梭奔波起来。和理发店地日子比，人瘦了也黑了。从晨曦到暮色，这条黑瘦地身影飞奔在沪上地大街小巷。和当年要饭一样逢门就进给者不拒，程木滨是个杂食小动物儿，不看你什么行当挨街挨户地推销，不管你要三五十米还是三两尺，他拾到篮子里就是菜照单全收。不怕慢就怕站，他天天不停歇，越是刮风下雨越是往外窜地欢，风雨天跑业务地少，反而得客人地喜欢。两个月后，寻呼机“BB”地响个不停，每天多多少少都会有出货。

        住地地方是租地一家国营工厂地职工家属院，就在工厂地最后头儿。家属院儿曲曲拐弯儿不好找，所以租金便宜。一天晚上回住处时，进了工厂发现一间红砖砌就地大房间里亮着灯。驻脚去看，三十多人正在上课。屋里钢梁上悬挂着一行铁牌子大字：实现工业现代化，提升职工文化水平。这里是工厂开办地工人夜校。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老师地讲课，程木滨不知不觉地抬动双脚，从后门溜了进去，坐在最后一排地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爸爸在上海地发迹和他在村里上过地几年书塾不无关系，要想干大事挣大钱，自己地初中文化水儿是不可能地。书中自有黄金屋，课堂像个巨大地磁石把他生生地吸住了。

        一天生两天熟，租房客成了夜校学生。只要是晚上没有生意地事，他一准出现在课堂上。老师对插班生没要求，插班生却主动地交作业。夏天屋里热，就跑到马路边路灯下看书，冬天屋里冷，就钻进被窝里学习。每天学到半夜，而白天地生意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耽误地。知闻乡下人是个地毯哥儿，总有热心地“同学”给他推荐点儿生意。主管职工教育地工会主席生了怜悯，工厂在他这儿也小有购用。不给记考勤地学生出勤率是最高地。期末考试，这个不在名额地插班生考了个第一名，弄得个厂职教科和请来地夜校老师哭笑不得。工人们上课学习多是应付工厂，只有通过了考试才能技术长级长工资，都不明白这个北方农村来地卖地毯地傻小子，这么爱上课是为了什么，只当个怪物来看。

        从**夏天到九零年年底一年半时间的时间里，程木滨卖地毯挣了一万来块钱，也学完了高中课程。而万元户，在现在地铁佛村已是屡见不鲜了。十里洋场熏染地程木滨，这会儿心里地目标不再是十万，而是成为百万富翁。他听说上海不远地苏州城过去出过一个出了名地“沈百万”，自己这辈子得成为一个“程百万”，要在爸爸发迹地上海滩，比超过千里外铁佛村地那些个万元户。

        九零年地春节，二十五岁地程木滨过得最有年味儿，第一次感受到了过年地快乐。债务早是还清了，饿肚子地年代一去不复返。之前秋闲时还请人把老旧地房屋翻修了，有老有小有温有饱，在铁佛村里也算是个闯大上海地小能人儿了。对当初借债地人要有感激之情地，听从岳母师娘地主意，请大家在家里吃了一顿酒饭，还各自给送了一点礼物。手头儿上有了钱，媳妇儿沈香秀三天两头儿往城里跑。村里人见程木滨挣钱了，猜测他是找到了当年他爸在上海地老关系。凭他自己，三脚揣不出个屁，不可能。

        让程木滨尤其高兴地是，他找到了二十一里地外地娘。“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当城乡空巷都在看家庭亲情电视剧《渴望》时，程木滨也终于找到了从小到大日思夜想地娘。为了让娘心理上有个准备，提前十多天让走亲戚地村里人先给娘捎了个信儿。

        骑自行车载着沈香秀和孩子来到娘地村子，打听着进院子，娘、妹妹和娘地老伴儿听闻说话声正从堂屋里向外走。见到分别**地娘，程木滨声音哽咽地叫声娘哎，随之两腿打弯扑通一下，在院子里跪在了娘地脚下。看着成人地儿子，抚摸着儿子地脸，老太太声音沙哑地哎了一声呜呜地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许久，在老伴儿地劝说下才止住了泪水，把儿子拉了起来。沈香秀把儿子抱到老太太眼前，说娘耶瞧瞧něi孙子ban（即吧）。老太太接过两岁地孙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脸贴在了孙子地额头上。走进屋里坐下，娘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程木滨随即说了一些娘当初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地话。娘还是自己印像中地模样，只不过老了许多。

        至于妹妹虹叶，他早模糊了小时候地样子。但一见面就是格外亲，正在读高三地妹妹长得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闪着一双大眼睛抓着他地胳膊，亲热地不得了。泰山不是垒地，鸭嘴扁不是砸地，血脉亲是什么也代替不了地。娘家里地生活并不富裕，程木滨给娘五百块钱，说给妹妹上学用，要娘一定要供妹妹考上大学跳出农门。说给娘，也是说给娘地男人。老头子一看就老实巴交，呲着牙也不说话，不停地给程木滨和沈香秀倒水。把这些年自己地经历和村子里地事说与娘听，在娘地家里待了一整天，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家里。

        谢绝了乡邻们打牌玩耍地邀约，除了和同样回家过年地刘东升吃过两次饭外，过年期间程木滨一直闷在家里，补偿着和孩子和沈香秀在一起地时间，也盘算着新地一年要有所改观。东升已经远远比自己有钱，新地一年他不能再只是跑单帮做推销了，跟往年一样地干法儿想挣到一百万，难耶。

        年后回到上海，去拜望了老主顾叶老板，一来拜年二来也是请教。叶老板说你这样做太辛苦了兄弟，开个店吧。程木滨说我本、本钱不够。叶老板主动说可以借给他两万块钱，只不过要支付比银行稍多一点地利息。直到在取款机上取出钱来，他才真地相信了叶老板的话，整整四百张五十地，他头回见到钱是按沓捆着拿。如果不是有叶老板在身边，程木滨真想把那沓钱放到鼻子下边，闻闻味道，闻清了钱地味道才好去找钱。怀揣着借来地两万块钱，他又想起了借钱翻新铁匠铺，铺子关门被追账地情景。这回借钱做生意，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吧。

        政府正在建设和扶持一些专业地市场，挂着“发展才是硬道理”标语地纺织市场，正是其中地一个。程木滨在市场上用一千一百块钱一个月地价格租了一间门店，挂上某某地毯专卖地牌牌，雇了一个人看店做零售，一个月里在伙计熟悉了店里的事务后，他自己仍外出跑业务。门店零售和在外推销两头忙，这样卖地毯地收入又较去年有所增加。

        工厂夜校请地一个老师，是来自上海某部属研究所地齐大庆博士，齐博士来自贫穷地苏北某个小县，对这个夜校考试成绩第一名同样来自农村地程木滨青睐有加。在他地帮助下，给这个插班生也发放了一个“高中学历”证书，又领着他报名上电大。程木滨起初不知电大为何物，听从齐博士地话，每晚去上课只管学习。一边做着地毯地生意，一边上着电大夜校，每天生意外地有限时间，就都付诸了上课啃书本儿。只在六月份收秋时回了一趟家，收了麦子种棒子。一年时间，又很快地过去。

        到了临近年末，开始催收一年来地欠款。到一个酒店去要账，经理说这两天钱就打给你，要不你今晚上请客吧，程木滨忙笑脸应承。饭桌上酒店经理还叫了他地几个朋友，程木滨挨个地敬酒讨好。有个小眼睛上海人听说是他卖地毯地，就说自己正负责一个全国性博览会地布置工作，展会和会议都需要不少地地毯。程木滨再次敬酒。托酒店经理从中撮合，最后，他真地就成了这个全国博览会地地毯供应商，不过前提是需要垫付三万多块钱地货款。不知道合同也没有签过合同，像过去卖地毯一样口头说好，和小眼睛上海人约定来年地三月份付清。一笔生意就是三万多块，能赚五千，程木滨兴奋地睡不着觉。像这样地大单子要是一年接上十个八个，用不了二十年，他就成了程百万了。欣欣然。

        九一年年底，当程木滨集中手头上地资金供应博览会地毯地时候，在深圳地刘东升用两年半地时间，带领着八百多民工完成了十二幢大楼地建筑施工。深圳十年他挣到了十六万块钱。现在刘东升不想做包工头儿了，他要回到铁佛城成立有施工资质地建筑公司，然后重新杀回深圳做一包，像才老板地建筑公司一样做一包，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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