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勇气
        “各位大哥，时间不早了，俺还得赶回喜鹊营去上工。改天我们兄弟打到野味再送过来跟大伙一起喝酒啊！”这一群丘八看起来不是能讲道理的人，思贲也不觉得凭这一顿烤肉就可以跟他们有什么交情。苗人少年要是真的搞出什么动静被这些丘八围攻，难道自己就凭着手里的这根烧火棍跟他们去对阵？自求多福吧您啦，我先撤为敬。

        丘八们酒兴正浓，谁也没搭理他，倒是伍大豪出声挽留，大着舌头劝他再喝一口。

        总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少年的心里却茫然若失。这一帮苗人犯了什么罪，要被掳、被杀？可是自己面对明晃晃的刀枪，连当面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心里还在窃喜没被他们当成苗人一伙，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猥琐懦弱了？如果藏在歪脖子槐树上不是苗人少年而是思淇，自己又该如何？一想起了思淇，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爹娘，想起了粉身碎骨的四叔，想起了身首异处的桂伯，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自己这样委屈求全苟且偷生，没有了底线，失去了尊严，隐姓埋名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少年停下了脚步，朝衡州方向磕了三个头:“爹娘、四叔，孩儿无能，可能没办法去完成您给的任务了。但是如果有些事明明是正确的却因为害怕而不去做，那样的人即使苟活下来也没有了脊梁骨，也不配再做祝家的子孙。祝家的祖先啊，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一切顺利！”

        山林露重，少年的鞋子、裤腿很快就被打湿。他小心地挪动脚步，确保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树叶上，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最好的结果就是在不惊动那群丘八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苗人少年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丘八们士气已经松懈，又喝了那么长时间的酒，这个计划还是很有可能实现的。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又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槐树。

        少年不敢出声招呼，站在树下也看不到树上任何有人的迹象，心里不由对同龄人的镇静功夫大为钦服。可等到他爬到树上却怎么也找不到苗人少年的踪影时，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思贲还是不死心，又到附近的几棵仔细查看，终于确认了一点：苗人少年已经不见了。思贲百思不得其解：苗人少年明明腿部扭伤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如初，他是怎么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溜下，然后在不惊动那一帮丘八的情况下逃走的呢？难道真的是有人及时赶到把他接应走了？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离开山洞之前的确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同龄人就是那个时候逃走的吗？不过来都已经来了，少年决定再去小山洞远远的看一眼。或许自己刚走苗人少年就现出踪迹被卫所士卒抓到了呢？

        还没到小山洞，思贲就感觉有些异常。丘八们在喝酒吃肉的时候没有片刻安宁：吹牛的、划拳的、骂娘的，可是现在这一片山林却安静得出奇，发生了什么事了？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少年继续向前，晨光初现，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思贲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深，连他的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格格发抖，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八名卫所士卒一个不少，或卧倒在洞外，或萎顿于火堆旁，现场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所有人身上也没有外伤、没有血迹，甚至连小山洞的篝火都未熄灭，但是这些片刻之前还在喝酒谈笑的人转眼就失去了生命。

        这是思贲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所有倒在地上的人身体蜷成一团，脸色发青，双目圆睁，仿佛在死前遭遇了无穷的痛苦。他们是怎么死的？谁能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地杀死八名久经训练的战士？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如果刚才思贲没有先走一步，那么现在摆在这里的尸体就不是八具而是九具了！寒风阵阵，少年却全身冷汗涔涔，不敢再细看那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孔，转身发足狂奔。

        喜鹊营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回到人群中，少年稍稍心安。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队伍，秋良看到思贲回来喜形于色，悄声道“你要是再不回来，伍长可就要报官了！”

        这一天，思贲始终显得神思不属。苗民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是八名卫所士卒的惨死也同样令他心有戚戚。而他们的死因更在少年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是什么样的神奇武功才能无声无息的杀死八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没人抵抗、没人逃跑，仿佛是死神挥舞着镰刀，在一瞬间带走了所有人的生命。世间有这么神奇的武功吗？而即使苗民中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还是有那么多人被掳到喜鹊营做苦工，那么卫所这边必定也有人能与之抗衡。如果自己的敌人也身怀如此奇术，那自己练得如此辛苦还有什么意义？

        营地附近的大树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为了完成任务，民夫们需要走得更远。在喜鹊营，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一个人做事就周转不易。今天由于思贲晚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进度已经大为滞后，眼看天色渐暗，按照现在这个阵势，今天的任务是很难完成了。一想到监工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平时最爱说笑的三喜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喜鹊营的规矩，当天要是完不成任务，第二天伙食减半，回家的日期还得往后顺延。出门在外，虽然从不提起，但是哪个汉子不担心家里的婆娘、田地里的庄稼？思贲心中有愧，但是山路崎岖，压在肩上的树木粗砺而沉重，纵然心里再焦急也快不起来。

        心浮气躁之下，连前几天已经运行得颇为流畅的真气也受到影响，原本少年的力量颇有不足，真气运转起来才能跟得上众人的节奏，现在真气迟滞，一宿未睡的少年感觉越来越吃力了。为了抢进度，李老三挑选的树也越来越大，现在压在思贲肩上的树比伙房的菜盆还粗。

        这一次秋良、三喜在前，思贲、大牛在后，大牛人如其名，身高力大，在平路上，思贲跟在他身后还是颇占了一点便宜的，但是到了上坡的时候重量后移，少年肩上的压力顷刻就大了一半，沉重的树木犹如一座山，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五脏六腑似乎已经被挤压成一团。少年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眼看离山顶已经不远，少年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右手向上努力托举，试图把重担转移到左肩，可是僵硬的肌肉拒绝作出回应，颤抖的右脚却恰好绊上了一根突起的树桩，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在这一瞬间，大牛肩上的重量增加了何止一半？饶是大牛的力气大，却也架不住这样的冲击，他发了一声喊：“撒手啊……”前面的秋良、三喜与他配合多时，这时倒也乖觉，三人几乎同时卸下重担，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棵大树碰到一块大石头改变了方向，挟着风声向山下滚去。

        这是一条呈“之”字形的便道，大牛、思贲他们本来已经差不多到了山坡的最顶端，在便道上、在山脚下忙碌的何止百人？偏偏这一片山坡极为陡峭，山上的树又已经被砍得一根不剩，只留下一些枯草，在填平小坑小洞的同时随着巨树的翻滚飞舞，这一切更加大了巨树的威势。

        大牛等四人毫发无伤，被他们释放的大树却已经势不可挡。

        山上山下一片惊叫，而思贲的脑中则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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