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城 入荒
        身旁行人熙熙攘攘，擦肩而过，中间夹杂着几张熟悉的面容。他们有的是曾经帮助过他的街邻，有的是包工的工头，有的是借他藏书的人家……更多的，还是萍水相逢，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城中居民。

        有人笑着跟吴所谓打招呼，有人低头匆忙走过，有人眼带歉意，轻声说出“保重”，有人神色冷漠，对少年熟视无睹……

        吴所谓神色恍惚，回忆着十五年间在这座边陲小城中经历着的一切。哪怕这里对他而言并没有血脉的牵连，可周围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也许这儿的居民曾对他态度不一。有人嫌弃他混吃混喝，百无一用，只会干些打杂的活计；有人同情他，无依无靠，不懂亲情，只有救济；有人暗藏怨恨，他身为外来者，却能得到诸多关照；也许亦有人心怀赞赏，他从小便较同龄人稳重，懂得如何靠双手谋生……可从今往后，这些都将成为过去，成为他记忆中那个书上写的让人魂牵梦萦的“故人”和“故乡”

        原来离别就这么简单，好像挥一挥手就能告别一切。从此浮云一作，天涯羁旅，再无了那个能让自己心安的地方。

        原来书上写的也都是真的，流年啊流年，最终都只成了留恋。

        吴所谓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哪怕前途未知，道阻且长。哪怕从此之后就要颠沛流离，身陷囹圄。可人活着就是为了争那口气。如果自己就这样不知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或许他会安然度过余生，可到头来依然会死不瞑目。更重要的是，人不能忘本，他在这里寄居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报他们了。

        走出街巷，早有一队人马在那里等待着他。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其余都是二三十岁的壮汉。大概有十三人，分散在车骑两旁。

        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少年，便又自顾自地交谈起来。只有“络腮胡子”径直走向他，用手指了指队伍最末尾的一匹马说，“这是你路上的坐骑，由于大家各有任务打理货物，路上就只有你自己照顾自己了，食物会按时发放，等到了平交镇，会有专人带你到皇都。”说完，顺手丢给了他一个牛皮囊，对周围人喝到“都起来，队伍要开了！”大汉闻言声音戛然而止纷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翻身上了马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多次往返边疆的行家里手。

        吴所谓掂了掂牛皮袋，挺沉，晃动中不时有液体流动的撞击声，应该够行程所用的水量了。以前经常看到有人家骑马在城中穿梭，自己也算是日久生巧，虽然没亲手骑过，可也知道个大概诀窍。心下想着，便走到了那匹马前，双手使劲，双脚踩马鞍一登就坐了上去。那马也不逃不躲，只是轻轻晃了晃马头，打了几声马哈，便“嘚嘚”地跟着前方的队伍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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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周围行人逐渐稀疏，嘈杂的吵闹声渐渐淡去，不多时便望见了高耸的城门。守城军官按例检查了一下货物，便下令放行。随着“轰隆”一声城门抬高，扑入眼来便是一片苍茫一望无际的荒原。那是极其纯粹的黄色，甚至连野草都没有一株夹杂其间，吴所谓虽然在城中居住，可也从来没有出过城外，一时间，竟被这厚重苍凉的景色所震撼。

        商队见怪不怪，随着领头人一声高喝纷纷策马扬鞭，拉着马车向前方疾驰而去。在少年愣神间便与前方拉下了一大截。他连忙双腿加紧马肚，用马鞭示意马加快马步，可这匹马似乎存心与少年作对，虽然速度快了不少，可不时总会猛烈震颤一下。吴所谓无语望青天，没想到如今竟混到了与马作对的地步。

        随着队伍速度逐渐平稳，脚下的马也老实了不少。吴所谓终于有时间细细打量这支队伍。前方有两匹空马跟在马车后面，应该供行程换马所用。周围两侧各有四个大汉，呈阵状排布。马车共有两架，周围四角都有人照看，领头的人不知是在前方领队还是上了马车。

        他眉头紧皱，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前方马车上扫过，并趁机向前方凑近了些。按照以往他在城中见到的铁矿规模，一辆马车拉动便绰绰有余，而铁器打造过程也十分复杂，不是每家每户都掌握着技艺，不管怎么说，所有交易的货物加起来绝对不会塞满两辆马车，可看这马车的晃动程度和马匹的行动快慢，明显与他的预想截然相反。难道今年的矿工挖到新矿了?还是铁器打造有人发明了新的技艺?

        他强压下心头的疑惑，默不做声地慢慢移动到队伍末尾，前方的几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动，稍稍放缓了速度，见并无异常，便又继续向前驰去。

        随着队伍的深入，土地的颜色也更加深沉，不时可见裸露的褐色岩石暴露在空气中，甚至有不知名的杂草出现。

        在这样单调荒芜的景色中长时间赶路，一般人很容易感到厌倦和疲惫。可那些大汉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依旧匀速前进，甚至连更换姿势的功夫都默契的近乎一致。少年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在这马背上睡觉，他可真没有那个胆子。夕阳渐渐低垂，很快便要和远处的地平线融为一体，乱石投下的阴影歪歪斜斜，狰狞可怖，让吴所谓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何时，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在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下，领队的突然下令队伍停顿休息，“络腮胡子”话音未落率先翻身下马，众人也纷纷翻下马鞍，吴所谓紧随其后，将马拴在了不远的石头上。马车就靠在巨石一边，隐藏在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不知是谁取出了木炭和柴火在巨石下用火石击打着火花，随着“呲呲”一声，便有一团火苗升起，继而蔓延成火堆，照亮了巨石这一侧的所有角落。边疆的晚上是寒冷的，尤其是城外，所以书上有“霜重鼓寒”一说，感受到这久违的温暖，吴所谓不由的舒了口气，找了处离火堆近的地方靠着巨石坐下，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身子。大汉们也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和白天一样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火堆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火星四溅，如同平白在旷野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花，映照得周围人的脸颊通红。络腮胡子瞧见少年一个人坐在这儿发愣，就从人群那端挪到了他身旁，猛然塞给吴所谓一个馕饼，“喂，饿了吧，干坐这发愣，是想家了？”他又掏出一张饼来，放在嘴里用力咀嚼着。吴所谓摇了摇头，看了眼手中的饼，也学他放在嘴里咀嚼起来，这饼十分筋道，无甚滋味，甚至有点硌牙。吴所谓用手指戳了戳他，问道“你们在外奔波原来就吃这个？”他愣了愣，用手弹了弹手中的饼，说“在外路途遥远，辎重携带不便，这饼就是最好的行程干粮，吃着还节省时间，等到了地方，我们再吃好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继续道:“你别看这饼粗糙，这可是用五种杂粮活成的面制作的，杂粮知不知道，那可是只有内陆人才吃得上的玩意儿，一句话，挡饿，只要你吃了这一块饼，不吃饭个十儿八天都没事。”看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吴所谓盯着手中的饼，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大口，这东西真有他说的那么好?确实，吴所谓好像在城中只吃过野菜和一种豆子混合磨成的饼，这五种杂粮……咳咳。还没等少年回过神来，他就被噎住了，猛烈咳嗽起来，连忙掏出皮囊灌了一大口水，“络腮胡子”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说“慢点吃，慢点吃，我这儿还有呢”另一头的人瞧见少年这边的动静，也哄然笑起来。一时间笑声交错，回荡在巨石的上空，划破了原野沉重的气氛。

        吴所谓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不知何时，天幕已经被黑夜笼罩，在其上繁星闪烁，熠熠生辉。好久没有这样做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星空，静静地坐着，真正地静下心来，思考着过去，现在和未来。不知道他那素味谋面的父母，是否此刻也在仰头追寻着星光，和他们的儿子遥遥相对。也不知道吴老头在下面过的好不好，会不会知道他曾经陪伴过的孩子已经有能力独自踏向未知的远方……

        “络腮胡子”静静地说“传说，这世上有些人生下来就与众不同，他们能够在天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并汲取它们的力量获得超凡的能力。你说，这天上星星那么多，会有我的那一颗吗?哪怕只给我一点点力量，我也不用此生如此，生于边疆，死于边疆，一辈子困在这里，老死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大。”他低声喃喃，目光飘忽而深远，却掩饰不住巨大的悲哀与落寞。“你啊，与我们不一样。城主跟我们说，要把你带到内陆。虽然你也是这里的人，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就一定能领略到远胜过这漫天黄土的风景。如果传说是真的，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的那颗星星，替我看看这外边的世界。”吴所谓怔怔看着他，在此刻，在炽热的篝火的映衬下，这个边塞土生土长的汉子，满怀真诚地向一个外人吐露了心声。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已深，残月当空，篝火独明。吴所谓靠在石头上，用“络腮胡子”给他的被子和衣服简单铺叠了一下，盖上被子缩在角落靠近火堆的地方，静静地等待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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