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识贝54~过年
  吃过年夜饭，就算过了年，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站起来，和父亲差不多一般高了。长大的感觉真好！男子汉的标志是什么？成熟、刚强、负责任、有担当！但这些都是内在的、隐性的。那么，外在的呢？显性的呢？在那个年代，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抽烟、喝酒。当然，男子汉会的，我也必须会。吃年夜饭时，回来太晚，肚子太空，不能喝酒。初一，就和父亲对饮几杯了。父亲的酒量中等，高度白酒半斤的量。但父亲一般每顿只喝二两，我差不多也喝了二两。

  父亲对我说：“够了，别喝了，喝多了伤身体，在很多国家，不满二十周岁，法律是禁止喝酒的。”

  我说：“中国不禁止的，我还能喝。”又多喝了两杯。当地喝白酒都是用小酒杯，满满一小杯大概是半量。我大概喝了有三两酒，结果头昏目眩，胃里翻腾，还是进了厨房吐出来才好受。从此，我知道我的酒量不行，父亲也很久不让我再喝。

  抽烟，那个年代，在男人中相当普遍，特别在乡村和工厂。不抽烟的男人，几乎是国宝级熊猫了，十分稀少。我父亲烟瘾特别大，每天至少一包。当时我所见过的高级香烟，最高级的是中华牌，七毛三一包；其次是上海牌和牡丹牌，都是四毛九一包，这些香烟市面上是没有卖的，在地区招待所，有少量供应，是供应高级场所及外宾的。中高档香烟如上海大前门，每包三毛四分；中档香烟如上海飞马牌，每包两毛八分。这两种香烟价廉物美，是最实惠的，当地人是买不到的，只有上海三线厂的职工才有少量计划分配。我们当地的中档香烟是东海牌，两毛八一包；低档的如江淮牌，一毛九一包；还有最低档的是经济牌，九分钱一包。烟瘾大的人，别的可以省，烟是绝对不能省的，哪怕少吃一顿，每天也得抽烟。我父亲只抽东海牌，他从二十多岁开始抽烟，已经抽了二十多年了，气管炎已经很厉害，低档的经济牌和江淮牌太呛人，他嗓子受不了，只能抽东海牌。他每月43元工资，要留十块钱作为抽烟专项资金，要占他工资的百分之二十几。

  每年过年放鞭炮时我也点一根烟，鞭炮放完了，试着抽几口就还给父亲了。今年我试着把烟抽完，觉得烟的味道并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同时还觉得头晕。看来抽烟喝酒我都不行，还不像个男子汉。

  那个年代，麻将属于赌博用品，属于旧风俗，没有人打麻将。我和父亲、母亲、妹妹四个人打扑克，四十分。我和母亲对面一家，父亲和妹妹对面一家，外祖母坐在妹妹身旁帮她参谋着。或者母亲、妹妹和外祖母三人打扑克，争上游。我和父亲两人下象棋。有时候我和父亲拉一拉二胡。那个年代，娱乐活动是有限的。

  我们当地过年有个习惯，初一，呆在自己家里不出门；初二，媳妇回娘家；初三，大家才开始拜年、串门。

  初三那天下午，父亲出去给同事、朋友们拜年去了。上次给我挑缝纫机的那个大个子叔叔来了。自从我们家搬到这个小高地，用水成为一个大问题。我父亲气管炎越来越严重了，从河边跳水回来，要走一里多路，还要爬三十几级台阶，对他来说太力不从心了。多亏了大个子叔叔，他每两天送来两大桶水，他挑的水桶比一般人的大一圈。回去的时候再把我们家的泔水带回去喂猪。我们家人口少，泔水并不多，大个子叔叔跑这么远，不是为了收泔水，主要是为了给我们家送水。他给我们家解决了用水的大问题。

  过年前外祖母就做好了甜酒酿，过年时又做了一盆茶叶蛋，我们家的茶叶蛋与众不同，鸡蛋煮熟后把蛋壳全部剥去，然后再加各种调味料，小火慢炖入味，做成不带壳的、表面光洁柔滑、颜色呈棕褐色的茶叶蛋。过年的时候为了讨口彩，不称作茶叶蛋，而要称作“元宝”。

  大个子叔叔把挑水担子放下来，先向我的外祖母拱手作揖拜年，然后我们大家相互拜年。我帮着把两大桶水倒进了厨房里的水缸，再拎起我们的泔水桶，把泔水倒进他的桶里。外面刚刚下起了一点小雪，外祖母拿着毛巾帮大个子叔叔掸了掸雪花，喊他赶快进房间，坐在火桶里暖和一下。火桶是我们当地冬季每家每户必备的取暖设备，我在第51章中已经有过介绍。大个子叔叔坐到火桶边上，把两只脚放进火桶，两只长满了老茧冻僵了的手也伸进去暖和着。外祖母拿了一件破棉袄把火桶口盖住，这样就能把里面的热量保留住了。过了几分钟，外祖母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酿，里面卧着两个“元宝”，递到大个子叔叔手中。大个子叔叔百般推辞，但在外祖母的坚持下，只好端起碗开始吃。那个年代，鸡蛋也是贵重物品，为了给主人家省下鸡蛋下次待客用，通常只吃完甜酒酿，而把鸡蛋留在碗里。这是在那个物资极为短缺的年代，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的一种礼节，而不能用现在的卫生标准来衡量这种做法妥当与否。外祖母作为主人，真心实意地希望客人吃下鸡蛋，就拿了调羹给鸡蛋一裁两截。这样大个子叔叔就只好吃完了。这是那个年代的人际交往和侍客之道，体现了那个年代亲友之间的质朴与真诚。

  大个子叔叔吃完了，身上也暖和过来了，脸色红扑扑的，显得神采奕奕。他是一位很健谈的人。他和外祖母一样，会讲很多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次他又给我们讲了唐伯虎点秋香的有趣故事，唐伯虎的才学、智慧和幽默，以及秋香的美艳、多才与深情都被他描述的栩栩如生。语气生动，语感幽默，遣词用句，恰到好处，常常卖个关子，抖个包袱，令人拍案叫绝。我不由得感叹，还是领袖说得好：“卑贱者最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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