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识贝51~毛竹园（九）
  离年关越来越近了。活计也越来越忙了。

  那个年代，在乡村，大部分家庭都是几代人住在一起的大家庭。我们今天做活计的这个人家，是四世同堂。孙子今天满周岁，正抱在她妈妈怀中吃奶；孩子爸爸在村里小学当民办教师；孩子爷爷是生产小队队长，孩子奶奶在家里操持家务、种菜和喂猪；孩子太爷爷已经过世了，太奶奶70多岁，在家也没闲着，正在左手捏着一根长长的棉花条，右手摇着小纺车的手柄在纺纱呢。这是我所熟悉的情景，小时候我在外祖母家时，家里也有一台这样的小纺车，外祖母有空的时候也是这样地纺着纱线。纱线纺到足够多的时候，就拿去请专门织布的人家织成土布。土布可以用来做衬衫，或者染成蓝色和黑色，用来做外衣。纺织土布是解决布票计划不够的一大方法。

  这是一个勤劳的家庭，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案板上摆着厚厚的一叠土布，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太奶奶，都是用这种土布来做衣服。用布票买的有如下几个品种：卡其，这是当时最好的斜纹布料，用来给孩子爸爸做西裤和中山装；纱卡，比卡其次一等，但比平布高级的一种斜纹布；花平布，用来给孩子妈妈做上衣和给孩子做棉袄；还有一块手感柔软的绒布是用来给孩子做贴身内衣的。

  这是一个温暖亲密的大家庭。尊老爱幼，互敬互让。中午吃饭时把最暖和的大火桶（当地的取暖设备，一个木制的大圆桶，下面放着一只火盆，火盆里盛着炭火，炭火上面盖着厚厚的保温用的草木灰，火盆上面有一只铁栅栏似的圆形铁盖，脚可以放在上面）让给太奶奶坐。吃饭的时候都把最好的菜夹到太奶奶碗里。“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两千多年以来，诸子百家的思想，其中特别是儒家思想，经过不断剔除其糟粕，使得其精华能够源远流长，并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家庭，作为民族的细胞，正在不断得到这种精华的滋养。因而，在几千年人类兴衰的历史长河中，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外族如何侵入，中华民族一直能够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一直能够巍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吃过午饭，大家都休息一会儿。把吃饭的大桌子擦干净了，这位小宝宝抓周的仪式开始了。桌子上摆着小算盘、铜钱、拾元的纸币、梳子、印章（从当生产队小队长的爷爷口袋里拿出来的，代表权力、当官）、钢笔（从当民办教师的父亲口袋里拿出来的，代表学者、先生）、还有一把刚从我师傅手中拿过去的深红色的直尺。妈妈把小宝宝放到桌子的一角，让他自己朝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爬过去，看他首先拿到什么东西，就预测他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小宝宝慢慢地爬过去，一把就抓住了师傅的那只深红色的直尺，握在手里不放。大家都哄笑着鼓掌，说这孩子将来会成为服装设计大师。没错，在那个年代，当个裁缝，也是一份不错的职业。

  《儒林外史》中做裁缝的荆元，就是一个不为世俗所束缚的崇尚自由的理想人物。他每日替人家做活，余下工夫就弹琴、写字、做诗。别人便问他：“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反话，实际意义是贱行）?”他说：“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好一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快活！我也要做荆元这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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