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 2)
        一碗抻面，两个鸡架，一瓶啤酒，古成在抻面馆里自斟自饮。这面馆就在古成单位斜对面，面馆门面不大，铝合金的推拉门上抻面两个字已经褪去了早年的鲜红。地面铺贴着小块的方瓷砖，瓷砖上绿色花纹被客人脚上化下来的雪水掩盖得难以分辨。桌椅摆设极其简单，五张方桌靠两侧的墙摆放，墙壁靠近桌面的地方被油污染得最厉害，向上一点的位置就干净一些。每张桌子底下都挂着一个瓶起子，方便客人自己开酒。当地人吃抻面一定要配上几家和啤酒才对。古成来到省城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家面馆吃的，那时候一碗面六块钱，现在一碗面十块钱，好在味道没什么变化，不然古成也未必会常光顾了。

        古成第一次来省城是上学的时候来参加鹰鹏航空招飞行员体检。之前从来没有到过省城的他抱着世界上并不都是骗子的信念来参加体检，多年后竟然一步步成为了一名飞行员。这使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转而成为了亲戚朋友中的一个焦点，然而古成并不觉得这种转变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从前古成少言寡语，遇见熟人也常施以腼腆的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有没有热情或者有没有瞧不起哪个人。成为飞行员的他不能再那样任性了，他知道体面的工作就要有体面的气质才行，他要强迫自己会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做不到的话，自己就仍然是妈妈口中的“哑巴”。

        古成自小极其腼腆。白净清瘦脸上眼睛小到很不引人注意，鼻子高高细细的在一双薄嘴唇上方是这张脸上最突兀的存在。一个瘦长的脑袋通过瘦长的脖子连接在瘦长的身体上，衣服从来也不能被他撑得饱满，让人觉得他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会冷。也许是过于瘦，他的头发也细细软软的，而且特别稀疏，薄薄的贴在头皮上，风吹起的时候能看见他比皮肤还白的头皮。如果说一个人如何不起眼，大概非古成莫属了。众人对古成的忽略他本人非常适应，从小只有奶奶才跟他常说话，其他人则会笑他胆小，笑他动作和言语古怪，就连妈妈也都常说，“这孩子是不是傻啊”。古成听到妈妈这么说，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孩子，他总觉得亲生的孩子应该不会这样被对待的。

        瘦弱而憨厚的古成生活在大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村子有二十八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某种亲戚关系。这里不流行城里的称呼法，叫一位姓张的为张先生是一件很不符合道理的。村里的人往往有一种理清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的能力，张先生大概会是二舅，或者从另一线路论起来可能是三姑父。小时候古成对这样的亲戚关系很头疼，因为他不能理清各种亲戚关系，总是记不准谁家的二婶或者大娘，这些事要比学校里教的东西复杂太多。

        古成一边吃一边翻看手机，今天他刚刚加了一个交唐宁的乘务员的微信。古成原本以为这个唐宁只是跟自己的初中同学同名，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唐宁居然是他初中同学唐宁本人。一边吃面一边翻着手机的古成翻到唐宁发了一个朋友圈，内容是自己个唐宁的合照，配以一句话，“偶遇同学帅机长”。他点了个赞，没有做什么回复。唐宁比古成小一岁，初中时与古成在同一个班级。在古成的记忆里，活泼开朗的唐宁上学那会儿可谓“风风火火”，她常跟她表哥刘威一起在校园里四处游荡，虽然她不会像她表哥欺负别人，但是知道她的人都会敬其三分，毕竟她表哥在这个学校里算是很不好惹的一号人物。

        唐宁的表哥家就在古成老家的镇里，家里经营一个货站，经济条件要比古成和其他各个村子里来的学生好很多。跟古成比起来，刘威要显得矮小很多。一件偏大的校哔上衣里总是显得空荡荡，走起路来人和衣服总是不在同一个频率下左摇右晃，就像来阳间索命的小鬼。这索命的“小鬼”虽然不曾索命，但是常常欺负一些生性老实的同学们，古成正是其中之一。古成常要省出自己午饭的钱去给刘威买零食，如果对方不满意的话还要遭受辱骂或者挨些拳脚。也许因为她在古成挨欺负的时候说了几句并没有用的话来劝唐春，古成对唐宁颇有好感。当然他清楚的很，这好感跟梦一样经不起推敲，所以好感仅仅停留在好感。他只是经常偷偷瞄着唐宁大步流星的走进教室落座的整个过程，长发飘飘的样子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引人注意。坐在斜侧方的他偷偷嗅着唐宁的香味，这是古成第一次发现女孩原来是香的。

        早上见到唐宁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唐宁跟自己印象中那个小姑娘已经判若两人。当年清秀而不施粉黛的唐宁在乘务员的妆容下更多了许多分的艳丽，正在古成愣着想再三确认这位“新乘”是否为自己同学的时候，对方先开了口，“古大机长好”！这一声招呼夹着爽爽的笑打消了古成的疑虑，这正是多年没见的老同学，完全还是过去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古成忘了所有的寒暄，脱口而出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说来话长了，之前我在西航干过几年，一直在南方，后来听说咱们公司招聘成手，我就去应聘了，想离家近点。”唐宁收回了笑容，变成了一副成熟的样子，古成从没见过唐宁这种成熟的样子，这又让他觉得唐宁又不再是从前那个唐宁了。

        互相寒暄了几句，古成和唐宁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定有机会一起吃饭，进入到了一天的工作当中。

        古成吃完了面又喝了几口汤，抓起旁边椅子背上的羽绒服，走出了面馆。初冬的省城空气极好，微风徐徐虽不温暖如春，但也不会冷到伸不出手脚。杨树的叶子落在路边还没来得及枯黄的草地上像盖了一层被，冬天来得很突然，再过几天大概就要下雪了，最后这点黄的绿的也坚持不了多久。下过雪的省城是白色的，走过人走过车之后又变成黑色的。古成喜欢早上下雪，人们来不及在那上边踩踏，车也来不及在上边碾压，雪就会是本来的白色，像当年老家的雪，可以白过一整个冬天。

        古成推开家门，屋里黑漆漆且悄然无声。因为还没开始供暖，房里冷清极了。这房子已经住了两年了，之所以买在这里儿而没有选择离机场近的新区就是因为岳父岳母还有妻子的极力推荐，毕竟这里离岳父家近，孩子补课和日常生活会更方便一点。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有三个房间，本来用作书房的房间因为女儿的出生而加了一张床，变成两用的房间，房子的装修简单到很多人看起来简直和清水房没什么两样。房子装修的时候古成和妻子一致认为过多的装修没有必要，即使花上几十万装修，住十几年后也会旧到需要再翻新。当时买这套房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看好了这里的位置，离商圈很近，生活配套也好，是很有升值空间的。然而几年之后这里的房价并没有像新区那样涨起来，而且开发商的多半承诺也完全没有兑现，与开发商合作的中介骗走了一万多的维修基金。唯一让古成觉得不错的地方就是这里离同事们集中居住的区域很远，不用每天跟领导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今天古成的爱人孙可带着孩子和岳父母去洗浴中心洗澡了，大概要在睡前才能回家。古成极不爱去洗浴中心，他厌恶在那里消耗掉一晚上的时间，更厌恶搓澡的人用力去掉他的死皮，他觉得身上的死皮自然脱落更符合生理上的规律，去掉了旧的死皮，还会生出新的死皮，搓澡永远也不能把死皮完全清除干净。百无聊赖的古成坐在沙发上刷手机里的新闻，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公司通知他第二天夜里要加一个临时的航班，他要飞到成都去过夜。古成完全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同意就答应了，毕竟这是一个大家都很喜欢的一个航班。三天的过夜航班中间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在成都休闲放松一下，喝茶采耳打麻将，这一套之后再吃上一顿四川火锅。用四川话形容应该叫“巴适得很”。又或者可以去自己的母校看看，去吃一次学校门口的美食。

        古成脑中预想着这一份美差，突然间他意识到第二天是他的结婚纪念日。孙可跟他约定好了要去吃一顿大餐，古成瞬间陷入焦虑中。孙可一定会很生气吧，她是为了这个纪念日特意请假的。正在这个时候房门开了，孙可她们回来了。古城的女儿第一个冲进客厅，这个四岁的女孩长得像古成一样白净，而五官像她妈妈一样精致，人们都说这孩子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古灵精怪的女儿出现在古成的面前，他抱起孩子亲了一口，并没有把孩子放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有看到女儿，古成就觉得人生充满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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