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摸骨盲者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林幽兰被师父们做早课的诵经声惊醒。她翻身起来撩开蚊帐，条凳上，金一不见踪影，宋壬厚唇半开，嘴角口水流淌，鼾声阵阵，好一幅憨猪甜睡图。林幽兰蹑手蹑脚下床，寻找厕所。出门右拐翠绿的竹林深处，一扇灰白的月洞门在绿荫中闪现，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当真雅趣得紧。

        耳边传来朗朗的诵经声，圣洁而庄严，入目的苍翠盎然，真是一片人间净土。林幽兰闭目呼吸这远离樊家镇的清新气息，心底泛起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美好，奇妙的感觉牵引她向竹林深处走去，那一扇通向世外桃源的房门。

        清香的菜粥味从月牙门洞飘出来，林幽兰吞咽着口水，惊觉这不是厕所是厨房，正欲转身离去，“谁？”刚跨步到门口，一声苍老嘶哑的追问，吓她一跳，返身定睛见到，晨光雾霭中，穿着土黄僧袍的光头精瘦老者，手握乌油发亮的拐杖，驼背站在木格纹路的红漆窗户前，晨光透过窗棂，奇异的光芒笼罩他全身，显出他澄净不似凡人的仙气。

        林幽兰乍见他耳尖支棱如蝙蝠，像年画上的寿星老人，可面容又没寿星老人的慈祥，内心惧怕，暗中壮胆。低头合掌恭敬问候：“老师父好，我是香客，迷路走到这里来了。”嗓音清脆有畏惧的微微战栗。

        老人伸长着鹰钩鼻似乎在捕捉味道：“你是个年轻的女娃子？”林幽兰见他眼珠翻着白眼，毫无光彩。估计他就是宋壬说的测人命运超灵验的瞎眼师父？她再次认真注视他，试探性地在他眼前晃动手掌，确保他是盲人后，强掩着激动，欲逃回客房。老师父什么也看不到，但什么也瞒不过他。“你要走了？”他嘴边的肌肉扯动，似哭非笑。林幽兰不敢正眼看他，她一贯胆小，不敢独自继续待下去了。“是的，师父，我要走了！”林幽兰急匆匆说完就逃出月洞门。“你还会来找我的！”身后是瞎眼师父拐杖点地的咚咚声，林幽兰听得背脊发冷，毛骨悚然，对他未卜先知的本领暗中折服。她一阵风似的跑回禅房，就见宋壬和金一正围着一堆食物大吃特吃。“你们两只大馋猪，偷吃什么呢？”她娇声发问。

        凑近看见冰皮绿豆糕、芝麻桃酥、清凉糕、枣泥糕这些美味的甜食。金一、宋壬嘴里塞满食物，只管狼吞虎咽地享用这甜腻的早餐，顾不得回话。“见吃轻友！”林幽兰抱怨着，也捡块黑芝麻的桃酥放入口中，入口化渣，酥脆可口的桃酥，果真使人难以抗拒。“你吃块这个，香得很。”金一撸起袖子擦净嘴，递给她核桃卷，林幽兰不忍拒绝，接过来咬一小口，就放下。“嘿，告诉你们，我刚遇见瞎眼的算命师父了。”

        林幽兰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咬着桃酥。宋壬嘴里塞满清凉糕，只顾点头，竖拇指，算是回应。“那，我们就都别吃了，留点给算命师父！”金一忙将剩余的糕点收拢，依旧用绳子扎好拎在手里。“就是，宋壬，你少吃点，你看你长得好肥哟。”林幽兰站在金一这边。“喂，林幽兰，我这叫富贵相，你懂不懂。”宋壬对林幽兰指责他肥胖很不爽，又是帮金一说话，讨人厌。林幽兰识趣地不再吭声。三人一起步出禅房。金一紧随林幽兰快步一道，宋壬双手操在后背，把自己当成远方的游客，悠悠地赏着寺庙景致。在月洞门内的一间小房，室内空无一物，烟雾缭绕，香气飘荡，但见清瘦却神采飞扬的盲眼老者盘腿坐在地上的莲花蒲团上。金一循着香气，瞅见墙角有铜鸭含烟造型的香炉，这物件腹内中空，盖面隆起流云纹镂空图案，烟雾与香味便是从这镂空处飘散出来。“哇，铜鸭含烟呢。”他欢叫出口，从师父樊钟梨那儿了解到古人熏香用的物件名目繁多，此造型的熏香器皿实在稀有。

        “嘿，你这个小娃娃倒有眼力呢，走过来，让我摸摸，看看日后出息大不大？”老者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在半空中停顿，指向金一所在的方位。还没等金一挪步上前，宋壬抢先将金一拎的糕点纸包抢来放入盲眼师父的手中，中气十足地说：“老师父，这儿有香软的枣泥糕、酥脆的核桃酥，是我们仨凑钱孝敬您老人家的糕点！”说完，他扑通一下跪倒在老者腿边，冲金一挤眉弄眼无声地狞笑。“嘿，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娃娃，好好好，难得你们有心，都过来，我给你们摸摸骨，看看你们的命！”老者眨巴着空洞的双眼，脸上的肌肉向两边用力撕扯，应该是在大笑。

        盲眼老者抚摸着宋壬的手臂、手掌、肩部、脖颈、脸部，最后停留在头上半天不语。金一在旁看得清楚，“好像是中医把脉呢。”他挨近林幽兰悄声嘀咕。“嘘。”林幽兰点头又摇头，示意他别打岔。“你小子靠女人发家，不过晚年有遁入空门之相。”盲眼老者晃动着光溜溜的头颅，胸有成竹。

        宋壬只注意到前半部分：“靠女人？女人靠我吧？”他小声嘟哝，想要再问个明白，老者挥手示意他退下。下一个小子？老者发话了。金一双膝跪在老者面前。“你也是靠女人，不过老来富贵双全呢。有意思，你两个小子有点意思。”老者拊掌大笑。林幽兰也半信半疑跪下，感受着盲眼老者冰凉的手掌，从额头，眉毛、鼻、嘴、耳朵，头顶，一一掠过。“你这个女娃娃，哎哟，不好说呢。”老者收拢手，缩在袖中，不肯言语。“老师父，怎么不说呢，哪怕一句话也好呀！”宋壬比林幽兰还急，他凑到盲眼老者跟前追问。“是呀，好或不好，总该有句话嘛。”金一也大惑不解。盲眼老者脸色肃穆，任凭他俩如何哀求，稳如磐石，惜字如金。林幽兰懵了，是继续下跪求他，还是起身走人？她犹豫不决。金一拉她起身：“我们走吧，师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随缘分，幽兰。”宋壬安慰她，盲眼老者面无表情，两手搁在大腿上，如禅入定。走吧。

        林幽兰心乱如麻，懒懒踏步出门，金一和宋壬受了她情绪影响，三人不发一言，安静下山。迎面一阵大风吹来，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天穹，顷刻乌云密布。“快下雨了？”金一抬头看天，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天边一圈白光闪烁。“是要下雨呢。哎哟，我们快下山。”宋壬也看出天色不对，甩着大步往山下冲，金一和林幽兰紧紧跟上。行至山下，林幽兰突然站定，掉头转身向寺庙急速跑去。“你干吗？等下就下雨了！”宋壬要去追她。

        金一看得分明，他拉住宋壬：“我们先走，她是要找老师父问个明白。”林幽兰感激地冲金一点点头，扭头就跑。宋壬跺脚发怒：“这女娃子，就是犟。”

        “走吧，她肯定要个结果。”金一对他的发火不以为然。“我看哪，既然不说，肯定不好！”宋壬猜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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