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返回星城
        由街市一路下坡，尽头处便是昔日航运兴盛的王村码头。站在堤上，漆黑的夜色将酉水河笼罩起来，让我难以见识到它的真正样貌。眼前只剩下几盏来自对岸的灯光，稀疏地映在波澜不断的水中。

        我们沿着河堤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通过被漆成红色的廊桥来到瀑布脚下。前方，景区在大瀑布身后的山崖中凿出一条畅通的山洞连通两岸。山洞曲折幽深，由山壁上黄色的景观灯点亮，透过途中的窗口甚至能够用手触摸到外面洁白的瀑流。飞流直下的瀑布与半空中凸起的崖壁碰撞得水花四溅，溅到开了窗的山洞里，惊得不欲湿身的游人捂着头顶飞奔而去。一家人警惕地在洞中向前闯去，脚下石面湿滑无比，若是稍不注意则免不了人仰马翻。

        回到瀑布东岸后，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山道将我们向南引去。起初平坦的石板路，忽然在几株古树身后变成了上坡的石阶，让人大呼上当。我不知前方还有多远才能抵达尽头，却又不想半路折返，只好硬着头皮带妻儿继续攀爬。旅行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曲折的前路上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美景，还是单单为了锻炼你的筋骨。

        拖着沉重的双腿，我们终于抵达山顶处的翼南广场。广场上有一座居高临下的观瀑台，能够俯瞰整个王村瀑布的全貌，却少有人来。一旁生意阑珊的酒吧里，音乐正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扰乱了人们聆听涛声的兴致。这里毗邻景区的南门，一家三口正好由此返回酒店。

        据地图上显示，此处前往酒店仍余下三公里的距离，这实在令人心力难支。就在这山穷水尽之时，白菜欣喜地发现路灯下有两名村民正驾着电动车等候载客，这令我振奋不已，毕竟月黑风高的此处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

        电动车孤独地行驶在宽阔的国道上，迎面吹来很大的风，让人难以睁开眼睛。我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玉米，生怕他在大汗淋漓之际着了风寒。数分钟后，眼前开始出现一片光亮，我们抵达酒店所在的街区。下车时，身边有几位面露疲色的游客经过，他们悉数来自古镇的方向，只是不如我们幸运能够乘车返回。

        翌日，窗外的鸡鸣报晓未能叫醒沉睡的一家人，我们直至日山三竿才缓缓起身。行路至此，归期已定，何不睡足了精神再奔赴家园呢。眼见我们下楼，酒店老板利落地煮了两碗米粉作为践行，临别前还不忘赠送几颗早上摘下的新鲜山梨。答谢了他的盛情款待后，一家人慵懒地坐上回家的汽车，开始向东进发。

        脚下的龙吉高速，被窗外连绵不绝的群山围追堵截，在几公里的路段里蜿蜒出十余个反向弯道，把车速稳稳地压在八十迈以下。方向盘面前的我，此刻并不觉得恼怒烦躁，反而认为这是湘西对我们最后的挽留。

        汽车转入张花高速，一路驶向醴水流域武陵源与天门山所在的张家界。这里是国内第一座国家森林公园、国家首批重点风景名胜区、全球首批世界地质公园、国内首批5A级旅游景区。太多的头衔加持在这个因旅游而建立的城市上，使它成为南国最受欢迎的观光地。

        进入长张高速后，车窗外的山势逐渐放缓，原始森林的景观慢慢被朵朵炊烟的山丘所替代。公路上车辆显著地多了起来，让两侧喜爱热闹的木槿花绽放得十分起劲儿。眼前的汽车都挂着同样令人熟悉的车牌起头，我们总算不再是公路上的格外惹人注目的外地车辆。

        跨过沅江大桥后，汽车来到常德境内。这座湖南北部的重要城市，为全省贡献着最为耀眼的美食文化。站在湖南米粉金字塔之巅的津市牛肉粉，早已成为湖南人早餐中最受欢迎的存在。街头巷尾手推车上传出的热卤香气，均以被冠上常德鸭霸王的名号而自豪，是湖湘夜宵界的一大传奇。若是外地游客想要才买些湖南特产，常德酱板鸭将会是最不会让人失望的选择。

        常德身后的数十公里外，便是资水之畔的明珠——益阳。比起位列十大名茶的君山银针，这里出产的安化黑茶在湖南街头更为常见。与其他茶类不同，这种后发酵茶经久不腐、越陈越香，就连当年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文物中都能瞧见它的身影。据说，品质上乘的安化黑茶富含对人体有益的金花菌，用于食用重油重辣的湘菜后的解腻消食甚为有效，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汽车驶下高速公路，抵达长沙城区。时隔一个多月，一家人重新返回这座熟悉的城市。沿二桥通过穿城而过的湘江后，我们实现了半日之内对醴水、沅江、资水、湘江这湖南四大水系的跨越。

        回到星城长沙，夫妻俩的第一件事便是满足早已难耐的口腹之欲。外人常道湘菜辛辣，却不知长沙人虽钟爱辣食，但多数吃不得过辣的口味，因此便喜欢在烹饪时多放些盐，并加入白糖增鲜解辣。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湘菜其实是辣、甜、咸、鲜味俱全的口味菜。我们的舌尖早已被佐料滋养得十分刁钻，不来上一份口味虾与臭豆腐，怕是难以平复归乡的喜悦。

        回首这段漫长的旅程，三十六个日夜，一万公里的车程，十个省份的穿越，将是一家人心底受用不尽的宝贵财富。翻越过高山，便不再好高骛远；横渡过江河，内心便波澜不惊；闯荡过荒漠，才懂得敬畏生命。看过了世界，归来年轻依旧，只不过眼神里多了许多故事，遇事待人亦不再患得患失。这一路的种种经历，不仅令我与白菜内心成长了许多，也让夫妻间的感情坚韧了不少。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虽不敢担保年仅三岁的玉米日后能将这两万里的记忆保留下几分，但他已远比同龄孩童见识渊博得多。雪山、草地、沙漠、戈壁、雨林、江河、高原、峡谷、瀑布，这是夫妻俩赠给他的三岁生日礼物。为人父母总想把自己力所能及之下最好给予孩子，只愿未来他想起这些模糊的片段时，嘴角会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微笑。

        西行两万里，最遗憾莫过于在敦煌时因不可抗力未能如愿进入新疆，绕行了青川滇却未踏足西藏。人生如戏，又岂能事事尽如吾辈所愿，这起码为我们留下了几处今后值得一去的憧憬之地。此刻，我们只需过好当下，心系远方，把剩下的交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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