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午膳
        燕都的六月，骄阳似火。

        西线的士兵，早已凯旋，此时正驻扎在燕都城外等待皇帝陛下召见。燕都城北的郊外，一座祭坛拔地而起，祭坛分五层，高五丈，最下面一层九丈方圆，暗合九五之数，上祭皇天后土，大燕皇室历代先祖。

        万事俱备，就等六月十五日的黄道吉日行皇帝陛下的加冠及西线将士的献俘大典。

        统领西线入京军队的正是在先前在西境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的苏玉庭。这是他第一次入京，再加上他出身世家，名声在外，又在西线立下战功，一时之间炙手可热，军营之外，车水马龙。苏玉庭也来者不拒，日日大会宾朋，门庭若市。

        这一日苏玉庭与几位京中名士流觞赋诗，至晚尽欢而散。带着醉意回到军营，见副将在辕门外等候，勒马问何事？副将赶紧附耳低语道：“秦总管来了，等候多时了。”苏玉庭听闻，登时吓得酒醒了一半，赶忙下马，快步入军帐，见秦游正立在西境军事战略图下等候，连忙上前见过。秦游还礼毕，称有圣谕。苏玉庭连忙跪听，秦游宣圣谕：“宣苏玉庭明日进宫与陛下共进午膳。”苏玉庭领旨谢恩。秦游笑着把苏玉庭扶起来，说了几句陛下满意重视的话，也不吃茶，也不收礼，直接回宫复命去了，苏玉庭再三挽留也挽留不住。

        次日将近中午，苏玉庭换了刺史文官朝服，进宫赴宴。燕昭在御花园花池中的凉亭接见了他，午膳也设在了此处。

        午膳开始之前，燕昭问了苏玉庭一些兖州的风俗地理，人口，田亩，赋税之类的事，苏玉庭有的答的很完美，有的答的不尽如人意。

        午膳设好，燕昭与苏玉庭二人落座。苏玉庭见案上菜品很简单，只有三个素菜，一个肉菜，一锅汤，两碗米饭，不由得诧异皇帝陛下饮食如此简便。燕昭先起筷吃饭，苏玉庭随后起筷，只捡燕昭吃过的菜下筷子。期间苏玉庭多次想挑起话头，见燕昭在埋头吃饭，便一次次把话咽了下去。不一会，两人把碗中米饭吃完，燕昭问道：“饱了吗？”苏玉庭讪笑道：“还没。”燕昭叫给两人添饭。不一会，两人第二碗米饭吃完，燕昭问：“饱了吗？”苏玉庭有些不好意思，道：“饱了。”燕昭闻言，又让人给自己添了半碗饭，四个盘子中剩下的菜都盖在饭上，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才心满意足地让人把盘子和碗撤掉，还说：“留下那锅汤，就在此地冰起来，我们一会还要喝。”然后转头对苏玉庭笑着解释道：“这汤是采的这湖中嫩莲叶做的，消暑是最好。”苏玉庭笑着称是。燕昭又带着苏玉庭在御花园中闲逛，边逛边为他点评园中景致，苏玉庭见入目的都是奇山怪石，奇花异草，园中格局森严大气又在细微处别出心裁，也一路啧啧称奇。

        君臣二人逛了半个园子，又回到湖上凉亭，见汤锅早已用一桶冰给冰起来了。燕昭让人取来大碗，为二人盛了汤。笑着举起碗道：“朕不胜酒力，因此以汤代酒，为苏将军贺。”说完，吨吨喝了几大口。苏玉庭听燕昭以汤代酒为他贺，连忙捧起碗来吨吨吨把碗中汤喝个干净。二人放下汤碗，立即又有人把二人汤碗添满。燕昭道：“大捷的军报我看了好几遍，真是欢喜地不得了。只是军报毕竟写的笼统。具体的战事还要将军为朕详细说说。”苏玉庭听燕昭问前线战事，不敢怠慢，先略微把思路来理了一遍，而后为燕昭娓娓道来，说到关键处，以手代笔，以汤代墨，在案上画出山川形势，排兵布阵，让燕昭有身临其境之感。

        过了大半个时辰，苏玉庭才把战事原原本本为燕昭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可惜我兖豫将士与秦军奋死搏杀，最后全都便宜了雷大勇。”燕昭听了这句话，正色道：“苏将军，其实，雷大勇是奉了朕的旨意去的陈留，也是朕授权他便宜行事。”苏玉庭听完忙叩头：“臣知罪。”燕昭把他扶起，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不管是中原还是河北，都是我大燕的疆土，中原的军士和河北的军士都是朕的子民。他们能得到，那是朕想给，否则，任凭他们耍什么小心眼，也是得不到。你，懂吗？”

        苏玉庭看着燕昭坚定的眼神，突然有些心悸，连忙垂头答道：“臣明白。”燕昭摇头道：“你不明白，但你是个聪明人。朕知道你志不在为官。但是兖州苏氏需要一个才干卓越之辈代替苏诚镇守兖州；苏诚也需要你有足够的威望和历练好在将来接过他的家主之位，因此，兖州刺史这个位置只能是你的。于别人而言，而立之年便为一州刺史，封疆大吏，乃是无上的荣耀，于你而言，却是沉重的枷锁。”燕昭目视远方，继续道：“在兖州苏氏心目中，兖州是苏氏一族的，奉谁为主，无非是选择与谁合作的问题，因此兖州苏氏可以在先帝兵临中原的时候放弃韩国傀儡政权投降先帝。但是，我大燕不是韩国傀儡政权，朕也不是韩少帝那样的无能天子。”燕昭的目光缓缓变得狠戾，坚定，“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苏诚阵前抗命，贻误军机，害死先帝及数十万燕军精锐，是必死之罪。这是于公。于私，苏诚害死了我父亲，与我有杀父之仇，此仇不共戴天。因此，苏诚不死，朕无以为人君，为人子。你，明白吗？”话到最后，燕昭直勾勾盯着苏玉庭。

        苏玉庭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到最后只觉得头昏脑胀，度日如年，喉咙干渴，只能伏身回奏：“臣明白。”

        燕昭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按照我大燕的律法，抗旨不尊，阵前违令，贻误战机这几项罪加起来，九族都能诛好几回了。你也知道我大燕的律法是谁定的。朕为了顾及苏氏颜面地位，顾及苏氏列祖列宗昌文盛武之德，只要苏诚以死谢罪，朕仍然会重用兖州苏氏，朕会比先帝支持苏诚还要支持你，朕会让你节制兖豫二州，全权处理西线战事，朕会让兖州苏氏的荣耀更甚以往。”

        苏玉庭此时早已魂飞天外，早已没了平时翩翩君子的儒雅风流，只能趴在地上颤栗不止。

        燕昭扶起他道：“你回去与苏诚好生商量。朕等你们的消息。”

        苏玉庭领旨告退，退到亭子边缘的时候，苏玉庭听到燕昭像是喃喃自语说道：

        “这都半个月了，雷大勇应该已经到了受降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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