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高中
        开学的日子迫近，林浥尘被火急火燎的母亲叫回沼州。时至今日蔚芙才发现，追寻是没有结果的、等待也是毫无意义的，林浥尘的择校——不，是被择校的问题已经拖延得太迟，难以取得结果了。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解决了后顾之忧，成天优哉游哉的玩耍，她原先顾虑的那些问题，也不得不在生意人面前放下......林浥尘则每天坐在她电瓶车的后座上、大气也不敢出，一来是因为他自觉理亏；二来是因为母亲那肃穆的神情抵得他想不出半句宽慰的话来。在距离开学只剩两天的时候，他们母子二人几乎陷入了绝望，蔚芙也完全不再贬责林浥尘了，两人在家时空气仿佛都成了固态，捣不碎、点不着、吸不进半点，只有文婷过来时蔚芙才会勉强笑一下。文婷面带忧色地问：学校找到了吗？

        应该是确定了，蔚芙低头洗着菜，只等中间人的一句话。

        那就好！我妈说万一找不到，可以让他去沼州念，就娇娇那个学校，我妈肯定能介绍进去......

        能去了也好，那的条件好，我也不担心......可我毕竟不想和他分开了，他就在我跟前，跟我有些话说，不然我一个人也觉得怪孤单的。

        文婷走后已是中午，蔚芙做好饭，自己只挑拨了两下便独自回后屋躺着了。林浥尘端起碗筷，一夹一顿，吃了足足有半个钟头也没吃完，在这半个钟头里，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没有心情，也没有任何欲望，有时一口饭含在嘴里，他机械运作的牙齿忽的断电，这口饭就能在他的嘴里滞留好几分钟。直到粘稠的津液泛上来，才能给他罢了工的脑袋一丝火花：该咽下去。他这样想着，才把那一团东西收进喉咙......

        在他正要放下碗筷时，楼道里忽然想起了母亲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脑袋顿时涌起一团活气：怎么了？

        蔚芙从后门进来，趿着一双拖鞋，两脚上一只穿了袜子，一只还是赤裸裸的。她顾不上这些，表情中夹着慌乱与兴奋问：知道宇林中学吗？那儿好不哈？

        宇林？林浥尘错愕：归县的宇林？

        对！就是归县的宇林，你听说过？那好不好？

        林浥尘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起关于宇林中学的所有讯息，他想起当初填报志愿时，有好几个同学都报了这个学校，自己便捎带的问了一句。他们只是告诉林浥尘这个学校在归县，且是归县唯一一所高中，所以连沼州都对这个学校很重视。因为归县是这块黑煤地上唯一一处不靠煤炭产业发展的地区——这并不是说归县没有煤矿。据探测，归县的煤藏量在整个国家都算得上是最丰富的，并且它的煤炭质量也十分优秀。但是除了煤储量的丰富外，归县还有青山秀水、翠植温泉，适合发展旅游业，而沼州成天喊的口号都是大力发展非煤产业，所以这片污水池里凸起的、裸石般的宝地，就成为整个沼州的重视点了。所以这块裸石上圣洁的一点白斑——宇林中学，也更为社会所关注。

        林浥尘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母亲，听完后，蔚芙如释重负的道：那就好，那就好！刚才一个客户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他有把握把你安排进宇林中学里。我没怎么听说过它，只怕它也是个赖学校——照你的说法，这学校应该也错不了——归县虽然有点远，但总比萍州强多了。何况那边也有二毛，环境卫生又是沼州最好的......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也应该住校、历练历练了，你觉得怎么样？

        林浥尘点点头，没说话。

        蔚芙忙着找来一沓纸品出库单，林浥尘看着她在下笔时犹豫几秒，最终下了狠心似的写了下去，更是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了。她又回了内室，五分钟整顿好衣服出来后，便准备推出电瓶车带着林浥尘去那客户家......

        坐在后座上的林浥尘一直在想着、自己有机会就读的宇林中学，风吹动头发，关于自己听到的宇林中学的一些信息，他又想起不少。他记得同学们说过，宇林的前任校长陈儒在今年刚被抓了进去，因为这个人太过狂狷，竟在每年高考时很多次的发答案给学生们去抄。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了，他还一点也不保守，最终闹得沸沸扬扬全县皆知，然而他极有手段，多少年下来，依然在那个位子上佁然不动，只是去年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人家想扳倒他，就一路把他的行径告到了中央，中央不得不派人来调查。事情被揭发，他这才被判了刑，坐了牢，宇林换了一个姓朱的校长。

        他跟母亲又详细的把这细节说了，蔚芙说也好，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说不定儿子就能赶上一个抓得紧、管得严的好时机......林浥尘也觉得这样最好。

        到了那个中间人的家，蔚芙先进去，林浥尘跟在后面。此时林浥尘才知道这个介绍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己陪同二毛送货、因为无礼而被骂回来的那个叔叔。他有些莫名的高兴起来。这种高兴缘于他对这个城市最美好、最怨怼、最复杂的认识，他觉得这一年的生活已将自己对这个城市的感触冲淡了，自己已经被这个城市的喧嚣搅得很是麻木了，但现在到了这家店门口，见到这个人，他猛然有了一种站在高处、审视起点的释然。他甚至希望二毛现在就能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大踏步、满含笑的走进去，迎接店主同样热情的笑脸......虽然现在二毛不在，但这也没关系，他的步速几乎超过了母亲，他想进那道门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

        现实违他所愿——其实他也并没与抱什么愿，他只是懵懂地在这个时候希望、这个跟自己有过一小段摩擦的成年人，再与自己有一个什么表示。可他呢？自始至终都在和蔚芙交谈，甚至连一个笑脸也没有照向林浥尘这边来......林浥尘自己也明白：我一来是个不成功的学生，赢得别人的一个笑脸还不够资格；二来这种希望太过幼稚，成年人哪会注意到一个小孩的想法，我怎么能要求他为我所愿？

        他这样黯然地想着、等着，直到母亲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和那张出库单发票，林浥尘因被忽视的黯然才被击退了。他看着那厚厚的信封，自然知道里面有什么；还有那张发票，自然之道那意味着什么，他蓦然间有了一种被冰火夹杂的感受，这感受强烈到，他刚刚涌起的发奋读书的决心，瞬间被挤压了下去......

        蔚芙与那人谈妥，临出门时，他终于笑着和林浥尘说了句：去了那儿之后可要好好念啊！不然你将来只能去沼州师范那样的大学（可想而知这是个怎样的大学），那你到时候还能来找我。

        林浥尘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蔚芙抢着说：还来？他来我也不来了！

        新生报名时，林浥尘是一个人达到学校的。在此之前，他的一切行李物品都被殷斌运到了学校，被褥是蔚芙专门托徐姨缝的，耗了十多斤棉花；盆盆罐罐等洗漱用品都是殷斌为他在归县现买的。当他么第一次踏进宇林的校门时，便为这学校的硬件设施惊诧了。殷斌甚至笑说，他当年就读的大学景象也不过如此。

        学校里教工楼、教学楼、报告厅、实验楼、食堂以及各种宿舍、大大小小有十多栋，听看门老人说，单这栋去年刚建成的教工楼就耗资上亿，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没处理完，但已经开始使用了。报告厅是环式结构，外观颇为壮丽，要不是锁着门，蔚芙还挺想进去参观参观呢！食堂分上下两层，可同时容纳近四千学生来吃饭，殷斌通过玻璃窗向里面看了看，直是说沼州火车站待客厅的规模也不过如此了。四层的教学楼共有两栋，学生宿舍楼共有三排，其他诸如篮球场、足球场等等一应俱全，蔚芙为儿子能在这样的学校里读书打心眼里喜悦，还只恨自己怎么早没听说过这学校......

        林浥尘搭沼州到归县的公交车、再转乘归县汽车站到宇林的公交到了学校，总共用时也没超过一个钟头。比起那天来放物品时、见到的空旷的宇林，现在即便是规模这样大的学校，也显得十分拥挤了，以致他的旅伴——一个中途搭上公交的新生，与他一贴近这人潮，便再也寻觅不见。林浥尘还稍稍有些遗憾，因为方才与他尽力丰富的谈话中，林浥尘得知他是沼州市与归县间、一个村庄中的学生，那学生虽然话不多，但林浥尘不知怎的却很愿意和他聊天。从他短短的回答中，林浥尘听出他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事实（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这样认为），他说他从没有去过沼州，甚至连归县，也都是第二次来。他相貌普通得有些俗气，态度老实得有点像可以任人宰割，与他在一起，林浥尘突然有了一种喷涌而出的表达欲望——只是这种欲望，林浥尘尽力控制在了不让他感觉到不适的范围内——所以一路上，也确实是林浥尘在独白，他笑着回答；林浥尘一停下来，他就忙转头看向窗外。车上林浥尘还跟他约好，到了学校后要作伴呢！谁知道......林浥尘只好独自向人群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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